<h1>第11节</h1>
这般说着从自己的皮包里拿出了一张用钢笔一行行书写好的字条,有些事关家中阴私的事情这自诩教养很好的太太也实在有些说不出口,所以便干脆写在了纸上,萧南烛倒是从善如流的接过,扫了一眼之后便直接递给了身旁的元宵,而元宵在歪着头看了一会儿便凑到萧南烛耳边冲他嘀嘀咕咕了几句话。
在他们俩私下交流的过程中,王丽一直在盯着他们,她琢磨不准这个叫萧南烛的是不是真有能力帮她,所以显得有些紧张局促,而和元宵一番故弄玄虚后,萧南烛也算是清楚这位太太烦恼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了,所以在把那张纸条又递回去之后,他组织了一下语言接着启声开口道,
“太太问的第一件事关乎于家庭,想来是男人在外惹上是非,我可以告诉你,三月八日那天去最好。那天是妇女节,福泽气运都向着女同胞,但凡是影响家庭和谐,破坏婚姻幸福的污秽东西,那天的势头肯定是最弱的。去之前太太你可以焚香沐浴一下,把您儿子带过去最好,这才能事半功倍;这第二件事问的是您的儿子的婚期,唔,实不相瞒,令公子的子嗣都已经流落人间了,只不知现在是该管您叫奶奶还是叫……”
萧南烛欲言又止的话让这位太太一时间就傻眼了,看那反复变化的脸色想来也是没料到居然会是这么个答案,一时间脸色都发青了,这丈夫儿子混账都混账到一块去了让这个一直以来十分骄傲的女人有种说不出的恼怒,当下阴沉的便要打电话回家大闹一场,可是顾念着还在人家家里所以她也不好发作。不过这富裕人家的隐私萧南烛也没兴趣多了解,倒是王丽显然是怕他将这些丑事都泄露出去,所以在得到想要的回答后不仅给了他应有的报酬还多给了他一笔封口费。
拿着这笔颇为丰厚的酬劳,萧南烛倒是止不住的笑意盎然,见她怒气暴涨连带着脸上的雀斑都好似多了,他便想趁机做个人情。这般想着,只见他将那碗还在冒着热气的元宵往王丽的面前推了推,而见状的王丽不明所以地看了眼他,却见这年轻男人笑容邪气地冲他笑了笑。
“这元宵可是好东西,太太不妨吃上一颗,青春美貌都包在里头,只有今天才吃的着呢……”
一听这话,王丽的眼睛都亮了,她理智上觉得这世上不可能存在什么能让人重获青春美貌的灵药,可是当她哆嗦着手端起那碗元宵,又在萧南烛意味深长的注视下狼吞虎咽的吃下一颗后,伴着那一股说不出的奇怪味道,她竟真的觉得一种说不出的舒坦在她胸中弥漫开来,连带着原本难看的脸色都变得容光焕发了些。
“这……这……”
欣喜地拿着手机屏幕映照着自己透着粉的脸,恨不得立刻就自拍一张发到朋友圈的王丽好半天才克制住自己狂喜的情绪,之后还连连向萧南烛恳求能否再买上一碗,可是这稀奇东西之所以稀奇自然是因为新鲜劲还在,所以萧南烛和元宵自然也不会无止境的满足这女人的贪心,只说想要吃需得明年正月十五再来便给拒绝了。王丽见此也是失望,但是对于萧南烛这能力已经是一千个一万个相信了,而因为王丽的出手大方,再送这位太太出门的时候萧南烛也显得热情了几分,可就在他正准备回屋的时候,又有个循着地址找上门的老太太也过来了。
相比起刚刚那个对萧南烛颇不信任的贵妇,这个老太太倒是显得贫寒多了,她穿的不算厚实,脸上也带着病容,看她的年纪这应该是个近七十的老人家了,可是在这种明该享受儿女奉养和天伦之乐的年纪,这个老人却就这么一个人颤颤巍巍地找到了萧南烛这里,而她问的东西也让萧南烛有些意外。
“我叫邓春秀……七十二岁了,这去年年尾的时候我就检查出生了恶毛病,第三期的没几天好活了,可是子女们工作忙,又赶上过年,我便觉得我那会儿要是没了,肯定得给他们添麻烦……可是这一整个过年吧,我去这家是讨嫌,去那家又要被说,偏偏我这病是活一天少一天,想来想去,我便觉得自己这继续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如今就是想问问历师啊,最近这段时间哪天归西合适啊,必须得找个休息日啊,不然我儿子女儿都没时间帮我料理丧事……”
老太太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挺平静的,但是听得人就是心里发酸,她没提到自己究竟是得了什么恶疾,可是看她周身的那些萦绕着邪祟病气,确实是命不久矣了,然而知道自己没几天活头是一回事,这般无奈地来确认自己那天死合适又显得过于悲凉了,所以萧南烛捏着老太太给她的生辰八字也是好半响没说话,好一会儿他才多嘴似的问了一句。
“大妈啊,这事……您儿子女儿到现在都不知道吗?”
“不知道啊,哪敢让他们知道啊,知道了要生气上火,要操心钱,可是花了钱也看不好,花了也是白花……”
这般自言自语着,或许是清楚自己子女的为人,所以老太太都不用思索便把儿子女儿会怎么做给提前说了出来,说着说着她也觉得有点难受了,所以在接过一脸担心的元宵递给她的一碗红枣茶后,她低泣了几声,转而颤着声道,
“也是我自己命不好,一个人带大三个子女,却没一个愿意给我养老的……小时候我家小子住了院,医生都说看不好了,我哭着求着跪在医院门口也想给那孩子一个活路,现在他们大了,我也要死了,我就是不想给他们添麻烦……找个好日子死了就什么事都没了……就什么麻烦都不给他们添了……”
说到最后终还是忍不住哭起来,元宵似是对老太太的事有所感触,一张粉白的俏脸都布上了愁容,她还活在人世的时候也有个母亲,那时候她做梦都想年岁到了早日出宫去照顾她,偏偏萧南烛就怕这些历神心血来潮给自己找事做,可是还没等他搭腔呢,元宵节倒是先泪眼婆娑地搀着那老太太的手这般开口了。
“他们不愿意奉养你是他们的错!您用不着伤心!我从前做梦都想着能见到我的亲人父母,怎会有人如此狠心呢!必须得让这三个没良心的小兔崽子知道错!大妈你别怕!!历师和我都会帮您的!您放心!!您千万个放心!!”
“…………”
尴尬的张了张嘴,挺想说这事可能要额外收费的萧南烛最终还是选择了闭嘴,他是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帮这个已经命不久矣,连元宵的汤圆都无力回天的老太太了,而很快,元宵节便用自己的行动向他证明了只有他们这些历神想不到的,没有他们做不到的。
……
张天明是个个体户,今年四十出头,有妻有子。亲人那方面还有个大哥和大姐,老母亲挨个在三个子女家住着,说起来负担也不大。可是大抵是人年纪大了,有些亲情啊之类的东西伴随着忙碌的生活也变得不那么让人在乎了,这年三十他们三姐妹正吃着团圆饭呢就因为大母亲正月里是先去谁家住的事情而大闹了一场,而张天明更是因为这事差点就和自己的亲大哥大打出手。
“你是大哥!怎么就不能先让咱妈去你家住几天!我这过年的时候家里来往的人多着呢!妈在我家不是碍事吗!再说大嫂又是下岗在家的!肯定多的是时间照顾咱妈!凭什么让我抽空把妈接家里去啊!!!”
大吼着碰倒一个桌上摆着的酒杯子,那时候浑身酒气的张天明只顾着抱怨也压根没去管其余人的想法,偏偏他的大哥大嫂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一听这混账话便直接一拍桌子也和他吵上了。
“怎么说话呢老三!!我们家的日子没你家过的好!你还瞧不上了是不是!你家里富裕,你媳妇有工作,那你倒是多拿出点钱来给咱妈呀!还不是两礼拜就把她往外面赶!!这说好的住一个月啊!!你倒是有一次做到啊!!净和你大姐一样把钱都留着给外人了吧!!”
脸上充斥着中年男人的愁苦,一直以来张天放生活的就不如意,如今听自己弟弟这么奚落自己自然是一点都不能容忍,他媳妇在边上不住的帮腔,可他这话一说口他那一直没搭腔的妹妹倒是忍不住了,直接就尖着嗓子开骂了。
“哟哟哟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了!!我可是闺女!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按理说咱妈根本就不需要我来养!那可都是你们的事!!现在这是怎么着啊!你们一个个都不乐意负责要让我来背这个锅了吗!那不成!我家里那小破房子可住不下人!我最多每月多给两百块钱伙食费!你们看着办吧……”
这场争吵发生的时候张天明的母亲邓春秀恰好去厨房端菜了,可是他们这一吵起来,就算是聋子估计也都听清了,老人家具体是怎么想的,这张天明自己也不知道,可是就在三十夜之后,本来说好要在自己家过正月的老太太却不见了。
张天明一直以为她是去大哥或大姐家了,毕竟这大过年的她也去不了什么别的地方,所以他也没太在意,可是他这忙应酬几天却始终没接到大哥大姐来催他接老太太的电话他又有些迷茫了,而让他没想到的是,等他联系了自己的兄姐之后他才知道自打正月之后老太太就哪家都没去,更是连电话都没一个直接就给人间蒸发了。
事情到这里张天明是真有急了,虽说平日里对他母亲他老也不怎么上心,可是这年纪一把的老母亲就这么消失了,他自然是要找的,他大哥大姐是说要报案的,可是这派出所的民警一听这妈都丢了十几天才知道找顿时看他们姐弟三个的眼神都不对了,而对此,这三个年纪都有四十几岁的老姐弟也是欲哭无泪,只能请假的请假,登报的登报,务必要把被他们气走的亲妈给找回来。
快二十年没有在一件事上这么心齐了,这焦头烂额的三姐弟开着车骑着摩托满大街地找妈,可是这妈就是找不到人影,偏就在正月十五那天,前夜刚找了老太太一晚上才回到家休息的张天明一醒过来便发现自己现在这情况似是有什么不对,而待他昏昏沉沉的脑子清醒过来的时候,他竟发现自己正身处于一段他自己都快忘掉了的陈旧记忆之中。
“医生医生我求求你了!!救救我儿子!!他只是被那车碰了一下怎么就要这样了呢!!他还那么小!!求求您救救他!!我拿多少钱出来都可以的啊!!求求你了!!我给你磕头了!!”
哭泣着的女人死死的抱着他,他浑身痛的都在发抖,可是母亲滚烫的泪滴在他脸上却仿佛安抚了他大半的疼痛,这是一段张天明自己都快忘了的记忆,三十八年前的正月十五,他因为贪玩在自家门口被一辆车给撞了,当时因为没有目击者在场,所以那名肇事司机便直接逃逸了,还是他他母亲听见动静不对的时候才发现了奄奄一息的他,此刻他那还只有十岁左右的大哥大姐正和母亲一起跪在那儿医生的面前,而褪去日后的岁月痕迹,这两个可怜的孩子此时正用哭声哀求着他们的幼弟能好好活下去。
“医生,求求你救救我弟弟……他会好起来的吧呜呜……天明,哥哥姐姐在这儿,你别哭,你别哭……不疼,抓着姐姐就不疼了……”
攥着他带着血手心的两只小手把张天明一整颗心都捂暖了,那是他早就记不得的东西了,可是现在他又莫名其妙的想起来了,偏偏这东西比什么金子都珍贵,让活了大半生的张天明都有些想嚎啕大哭了,他觉得羞愧,觉得脸红,那些因为利益因为琐事而产生的抱怨和愤懑在这些早就被他忘了的记忆里变得那般可笑,可就当满眼泪水的他再睁开眼的时候,他却发现这医院虽然还是医院,自己却变成了站在了一间办公室的门口,身旁还站着他的哥哥姐姐。
“大哥……大姐……”“诶,老三,你这……”
通红着眼睛互相瞪着对方的三姐弟看上去都有些滑稽,张天明联系到自己这一番遭遇也觉得有些匪夷所思,而他的大哥大姐显然和他有着相似的遭遇,因为这一次他们再没有像之前那样互相挤兑,反而难得有些沉默的对视了彼此一眼。
这尴尬僵硬的气氛也算是破天荒了,三姐弟支支吾吾的却谁也没打破此刻的沉默,偏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忽然听到了那半开的办公室门里头传来了一阵压抑的哭声,而那老迈的声音听着还有些耳熟。
“医生姑娘,你就告诉我,我这病……还能拖多久啊?三个月?两个月?哦……好,不住院不住院,都多大年纪了住院多浪费钱,别别,别打电话告诉我儿子女儿,他们工作忙……对,忙……”
颤抖着的衰老背影看上去就像是一棵枯萎的老树,枝叶落尽,连维持其生命的生气都没了。明明年轻的时候张天明的母亲也是大嗓门爱说笑的女人,却硬是为三个子女蹉跎了满头华发。从前的她,至少面对孩子的病痛尚能说出一句出多少钱都可以只要能救回他,可是她老了,她病了,这个垂暮之年的老人家却连个家都没有了。
“我叫邓春秀……今年七十二岁了,我大儿子叫张天放,我大女儿叫张天菲,我小儿子叫张天明……他们小的时候都是很好的孩子,可是等他们长大了他们就有自己的家了……那我的家又在哪儿呢?”
——“唉,算了算了,我还是走吧,就不给……他们添麻烦了。”
……
邓春秀老人家的死期这最后萧南烛还是给他挑了个好日子,就在龙头节之后的第二天,但凡是那天死的都算大喜丧,一点都不晦气。这老人家活到一定岁数了其实时候到了他们也能感觉日子快进了,只是心里想有个确切日子所以才找萧南烛这样的历师来问个心安,如今萧南烛既然给了她一颗定心丸,这老人家也是长松了口气,至于他那三个被元宵好好教育了一通的子女,她也是真心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我奶奶也是得癌去世的,她比您坚持的时间长点,因为她心态好,大妈您坚持锻炼锻炼,指不定还能活到明年端午呢,也别想着给儿女们省钱了,您到我这儿看个日子还花了八十块钱呢,八十块钱都够您买顿好的吃一天了你说是吧……”
随口胡侃地把这老太太送到楼下,萧南烛这货这次也没好意思坑人,只意思意思收了个基本费用就给算了,毕竟看见这老太太的样子,他也难免想到自家那位老太太。那会儿他奶奶得病的时候,还只有十几岁的萧南烛只觉得自己这天都快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