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榆对上他坦荡的目光,心下敬佩,继而又生出些慨叹。可惜元朗当初误入歧途,不然如今的仕途前景,定然不可限量。
唐挽拾起脚边的铁火棍,随手扒拉着火塘里的炭火。烧尽的炭已化作白灰,只徒留了一个形状,被棍子一捅,便迅速灰散。
“一味黑时犹有骨,十分红处变成灰。”唐挽低声吟道,“官场如火场,我们都是这其中的一块炭。”
黑暗寂寞时,尚能坚守气节。可一旦被红火拱簇,名利烧灼,当初的一腔傲骨,便都成了灰烬了。并非是存心作恶,只是名利捆绑,身不由己。
众人纷纷陷入沉思。忽听冯楠轻笑一声,道:“如今这火塘里最红的一块炭,又是谁呢。”
内阁首辅大臣徐阶,如今的朝堂上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沈榆微微蹙了眉,看向冯楠:“广汉,慎言。”
冯楠轻叹一声,道:“他若不心虚,何须我慎言?”
沈榆想起最近发生的种种,深知冯楠仍对徐阶整饬官场的手段怀有怨言,便说道:“元翁亦有他的苦衷。闫党积弊已久,如果不彻底根除,而留下隐患,便会延祸千年。徐公是舍了自己的名节在为朝廷谋划,你不该误会他。”
沈榆顿了顿,又说道:“不久前徐公还跟我提起,说广汉为人刚正,又有识人之才,将来还要将整顿吏治的重任交托给你。”
冯楠眸光深幽,却反常地什么也没说,仰头饮了杯中酒。
唐挽将那棍子放下来,道:“说好了出来游玩,又聊起这些,实在无趣。元朗,我还想吃肉。”
元朗闻言,利索地起身,拿着刀挑着后腿上最好的地方割了两片放入盘中,转身递给唐挽,道:“此物太燥,不可再多吃了。”
冯楠看着他二人,眸中堆起笑意,对沈榆道:“瑞芝,什么时候你对我,能有元朗对匡之的一半那样好。我也就不同你抬杠了。”
唐挽闻言,微微一愣,不明白这话题怎么就扯到了她和元朗的身上。元朗弯了唇,淡然在唐挽身边坐下。剩下三人看着他俩,都止不住笑起来。
这一顿鹿肉加上红枣酒,的确有些燥了。唐挽散了席回到房间,只觉得身上发热,于是将卧室四面的窗子都打开,又泡了一壶凉茶,半解衣衫,歪在罗汉床上纳凉。她忽又想起刚刚席上冯楠和沈榆的话来。徐阶当真有意要让冯楠来主持吏治改革么?沈榆是个坦荡的人,说出的话不会有假。若徐阶真有此意,只怕吏治改革是假,还另有图谋。
冯楠究竟做了什么,竟让徐阶如此忌惮,非要除之而后快?
忽然有东西从窗外飞进来,“啪哒”一声落在地上,又在地板上滚了两圈,终于停下来。原来是一颗小石子。唐挽倚着窗向外张望,只见元朗站在楼下,一身素白寝衣,随便披着一件外袍,胳膊底下还夹着一个……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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