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总有些人更受老天的垂青。
唐挽见他目光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瞧,便淡淡笑了笑,道:“程大人深夜来访,到底所谓何事啊?”
程昱这才回过神来。他整顿衣袍,低身行了一礼,道:“下官实在是走投无路。请唐阁老救命啊!”
他与唐挽素无交情,大半夜地跑到人家府上喊“救命”,实在没有道理。他抬头观瞧,却见唐挽脸上虽有倦色,却无半分不耐,只是说道:“到底因为什么,坐下,慢慢说。”
听唐挽语气宽和,程昱心头感动,道:“下官不知从何说起。”
唐挽端起茶杯,道:“不急,夜还长。”
那就要从程昱出任承郡郡守开始说起。
建成元年那场阁潮,激荡甚广,许多官员都遭到牵连,程昱也是其中之一。好在他走得不算远,距离京城不过二百里;下放得也不是那么彻底,毕竟承郡直接归朝廷管辖。
可他到任了才知道,这个距离京城一步之遥的郡城,情况竟是那么的复杂棘手。
镇国将军朱贵已在本地经营了二十多年,兼并民田近千顷,承郡郊外所有的私田几乎都被他圈占,农耕为生的百姓们不得不从他手中租种土地,彻底沦为他的奴仆。前几任郡守与将军府勾结,对此情况不仅不上报,甚至还伪造田产登记和税收记录,替他隐瞒。这一瞒,竟然瞒了二十年。
程昱上任之后不愿再继续下去,故而命人重新丈量了土地,打算趁京察时上报。谁料将军府先得了消息,将他扣在府中,以妻女的性命相胁迫。程昱最终还是低了头。
“所以这二十年来,户部所收到的承郡税收,都是假的。”唐挽道。
程昱点点头:“最初在田亩数上作假,是二十年前的事。以后每年的上报都是与往年相同,除非刻意去查,否则没人会发现的。”
的确,一个谎言重复了二十年,假的也变成真的了。更何况曾经的朝廷耽于党争、人浮于事,谁会想到去查一个直辖郡的税收。
“你说你性命不保,又是何意?”唐挽问,“难不成,是镇国将军要杀你灭口?”
程昱无奈地笑了笑:“我这样软弱可欺的人,将军最是喜欢的。此事的起因,还在避暑山庄。”
程昱端起茶杯润了润喉,继续说道:“修宫殿要花很多银子,将军舍不得。而且宫殿修好之后,皇帝少不得要带着百官巡幸。到那时人多眼多,他偷了朝廷二十多年的税粮,可就都瞒不住了。”
“的确是这个道理,”唐挽淡淡道,“一个谎言说出去,就要用一百个来弥补。”
“阁老说的是,”程昱继续道,“工部派来的督办孙侍郎是个兢兢业业做事的。那朱贵软硬兼施,也未能收服了他。故而朱贵今夜将下官招进府中,商量了一个一石三鸟之计。”
唐挽倾身向前,似是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何谓一石三鸟?”
程昱的头上又冒出汗来。他抬起袖子擦了擦,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再发抖:“承郡外三十里有个天云水库,储水量巨大,可供给周边十五个县的农田灌溉。今年大旱,工部正准备开闸引水入渠。这水库有里外两道闸门,分流的时候,会先将里面的闸门打开,泄去一半冲力,再开外闸门,分流至各个水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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