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云昭醒来时,李存礼已经离开了。
她对着镜子慢慢梳理着打卷的头发,好奇李存礼在身旁,自己怎么能睡得安稳。她看了看肩头披着的外衫,是自己的衣物,也许是玄净天她们为自己披上的,也不知道她们来时有没有和李存礼照面。
“女帝,世子殿下醒了。”
李云昭欢喜之余有一点点心虚:“嗯我知道了,我换身衣服就去见他。”她照镜子时留意到身上有欢爱的痕迹,不得不换了身保守的长裙。
李存勖看见她时眼神一亮,挣扎着撑起上半身。李云昭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他身边,不用力地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强硬地按着他躺下:“躺下!你伤得这么重,还不能下床走动!”
李存勖假装咳嗽了两声:“我们岐王殿下,好凶啊。这是在凤翔岐王府罢?难怪。”
李云昭凶道:“哼,你知道就好!来了凤翔,就要乖乖听我的!”说完这两句她就维持不住强凶霸道的气势,伏在他肩头闷笑,笑着笑着眼中含泪。
“不和你闹啦。存勖,你昏睡半年多,我,我真的很担心。”
李存勖感觉到肩上微有湿意,轻轻揽过她:“对不住,是我的错。我应该听你的话,不要那么急着称帝。”
那时候当真是鬼迷心窍,想要登临绝顶的野心盖过了理智和爱人的劝告,直到遇刺那一刻才发现镜心魔就是安插在身边的不良人,只是,悔之晚矣。
李云昭支起身体,隔着包扎用的软布轻轻抚摸他腹部和胸口的两处致命伤,怜惜地问道:“你……还疼得厉害么?”
李存勖吻了吻她的眉心,含含糊糊道:“疼的,但只要阿昭同我亲近……”
李云昭变脸飞快,笑眯眯地揪了揪他的耳朵:“嗯?”
李存勖立刻正经:“没,没什么。我的事情我父王知道么?”
李云昭脸上笑容一滞:“……我传信告诉他了,你不妨在我这养好伤再回去,也好避一避风头。”他的伤势才刚有好转,不好给予他太大打击,万一伤势恶化怎么办。晋国的事情……之后再与他说。
李存勖不疑有他,点了点头。他清楚自己若不快点好起来,只会是爱人与父亲的累赘。
李存勖虽然才苏醒不久,但精神却很好,与她说笑了一会儿也不觉得困倦。他握着李云昭的手,细细打量她的穿着:石榴红的长裙上金丝闪烁,头上发髻如云,金簪宝钿珍珠花熠熠生辉,手腕上带着一对白玉跳脱,轻薄的袖子下隐约可见上臂的琥珀臂镯,衬得容貌威严和娇艳并重,极其耀眼。
他真诚夸赞:“阿昭很适合盛装打扮。”他拨弄了下爱人手腕上的跳脱,“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
女孩儿家哪有不爱打扮的?李云昭在岐王府内一向打扮得富贵华美,本来不觉得如何,一听情郎夸奖,面上矜持,心下欢喜。
门外自在天和娑罗天犹豫再三,敲门求见。李云昭本不想被人打扰,但转念一想存勖和张子凡也算有几分香火之情,他也许也想知道好大侄子的近况,就让她们进来。
自在天进来第一句话就让他们始料未及:“女帝,世子,李……李公子杀害了天师府祭酒真人!”
这怎么可能呢?祭酒真人许幻是张子凡的母亲,以李星云和张子凡的交情,怎会无缘无故谋害她?
李存勖啧了一声:“这小子……非得闹出点事儿么?”
李云昭脸色凝重:“你细细说来。”
“是。本来我们去的时候一切都好好的,张天师听说我们是您派来的,”自在天顿了顿,瞥了眼李存勖,“说您和他二叔……交好,也是他的长辈,待我们格外客气,还邀请我们留下观礼。”
李存勖笑道:“我这贤侄,还懂得尊重长辈呢。”
李云昭犯嘀咕:她没比张子凡等人大几岁,怎么感觉被叫老了呢?
“可是大婚那日横生变故,祭酒真人遭人暗算,李公子看过后说是中了晋星刺上的毒。好在张天师那里还留有一些解药,服下后真人脸色有所好转。我们俩和倾国倾城,一开始都怀疑……是那个和李公子一起来的李大白下的手。”
“李大白?”李云昭思索了一会儿,“江湖上有这号人物么?”
百年前的青莲居士李太白人人皆知,这个李大白比李太白少一点,听上去就有点好笑了。
李存勖道:“他是我的五弟李存义,李大白是他自己取的名字。在我这些个义兄弟中,他是性格最和气,最好相处的那个。他和李嗣源素来不睦,早早脱离了通文馆,不愿受人指使。我不信他能做出这种事来。”
何况五弟顽童性情,和张子凡很要好,绝不能谋害他的母亲。
李云昭道:“我也听闻过李存义其人,快意恩仇,风评极高,我也不能相信他会谋害真人。自在天,你接着说。”
“陆姑娘衣不解带地照顾真人,一天夜里她突然来找我们,说真人的内力消散掉了,她中的不是晋星刺,而是华阳针!”
', ' ')('华阳针法是袁天罡的独门武功,而他只教过李星云一个弟子。袁天罡本人不会千里迢迢来天师府杀人,还丢人地留下破绽且没得手。这么看来凶手似乎就是李星云无疑了。
李云昭道:“这倒是奇了,李星云性格仁懦,不会对好友之母痛下杀手的。”
李存勖微酸道:“你很了解这小子嘛,这么偏袒他?”
李云昭有点无语:“……我这是就事论事。等等,雪儿没和李星云一起么?”
自在天摇摇头:“属下并未看见她。李公子说把她安置在了一个安全的地方,等张天师大婚完一起去接她。”
“不对劲。”李云昭指出这里的疑点,“雪儿如今那个样子,李星云不可能放心把她抛下,自己去天师府庆贺。况且天师府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前往庆贺的都是他们的知交好友,为什么会不带上雪儿呢?”
李存勖凉凉道:“也许李星云变心了呢。”
……她现在确信存勖看李星云不顺眼了。如果说自己看李星云抱着一种丈母娘看穷女婿的挑剔?,那存勖是为什么?
李云昭一时没有头绪,追问道:“结果如何?真人醒过来了么?”
自在天道:“天师府皆以李公子为敌,张天师念兄弟之情放走了他。真人内力消散,人却无碍,醒来后……指认李公子为凶手。”
李云昭把思路开拓到易容术上。如果天师府内的“李星云”是他人假扮的呢?那这个人必须本身年纪、外貌、本事都和李星云相似,才能这么久不露出破绽。这个人会华阳针法……必然得和袁天罡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袁天罡的那句“有人已经开始行动了”指的就是这个人么?那他派出这个人想要做什么呢?真的李星云又在哪里呢?最重要的是,雪儿呢?
一个又一个的疑问纷乱如麻,眼前迷雾重重。
自在天道:“属下还有一事要禀报。孟婆携黑白无常回归,逼走钟小葵,杀死水火判官,重掌玄冥教。”
李云昭道:“此事我早有预料。这样看来他们从幻音坊抢去的龙泉宝盒,也该交给孟婆了。”
李星云、张子凡等人虽然不知乾陵中相助他们除掉鬼王的是何方神圣,但感念其人出手相助,对外宣称是宝盒中的苗疆圣蛊杀死了鬼王。一来报答这位神秘前辈,让“他”清净清净,二来让那些想要宝盒的人好好掂量自己的斤两。
孟婆是不良帅心腹,更该知道圣蛊的厉害,不会贸然开启宝盒。
李存勖插话道:“黑白无常竟有这般本事,能从你这夺取龙泉宝盒?”
李云昭朝他微微一笑,他反应过来,回之一笑:“是我问得蠢了。”
黑白无常武功再高也越不过阿昭,更不可能在她的地盘带着宝盒全身而退。眼下这般,只有可能是阿昭有意为之,祸水东引。
“他们取走的是假宝盒。什么时候能发现,就看他们的本事了。自在天,你退下罢。存勖,”她羞赧一笑,盛放的美貌足以让人神魂颠倒,说出来的话却可怕得很,“我要为你施针了,手法也许有一点点不熟练……咳咳,你要眼睁睁看着还是闭上眼?”
李明达去沙州前,没忘了把行针的手法教给李云昭。李云昭精通点穴之法,穴道是认全了的,但力道掌握得可能会……嗯。
李存勖:“……”他在战场上受的伤大多是轻微的皮肉伤,根本不怎么疼。最严重的还是被镜心魔和那些伶人捅的二十几剑,一开始痛得厉害,后来痛到极致反而麻木没感觉了。看看阿昭铺开的一把泛着寒芒的尖细银针,他视死如归自暴自弃闭上眼,硬气道:“……没事,你来罢,我信你。”
**
出自曹植《洛神赋》
“相呴相济,玉汝于成。雪儿,你心里放不下李星云,又为何回来呢?”李云昭摸了摸姬如雪下颌、眉骨、鼻翼,确认没有易容是本人后才悠悠发问。
跟随自己多年的小姑娘和外头的男人跑了,这让当初的她可是极为恼火的。
可随即雪儿为保护李星云万箭穿心,命悬一线,而李星云也不负她,历经千辛万苦救回了她。这样双向奔赴的深情厚谊,似乎由不得外人置喙。
姬如雪低下头:“他如今与不良帅已成针锋之势,我在……只会误他。”她蓦然跪下,“属下恳请岐王,不吝相助。”
李云昭背对着她闭了闭眼:“抬头。”她运内力一吸,姬如雪的佩剑素心剑脱鞘而出。她反身一剑指向姬如雪眉心,强大的剑气在地砖上披洒一地银霜,激荡起满院的落英:“如今,你是李星云唯一的思量。你死了,便再没有人能轻易牵制他。何况,你怎么能肯定本王心里没有存着与不良帅一样的心思呢?”
挟天子以令诸侯,握敕令以至四方。李星云当日在客栈斥责她与李嗣源,以汉献帝作比,不是没有道理的。
姬如雪目光上移,望着通身银白的长剑:“属下知道岐王是怎样的人。”
您不会这样做的。
李云昭别过眼去:“姬如雪,你不该来找本王。
', ' ')('与不良帅为敌,必死无疑。我保不了你。”
姬如雪目光坚定:“只要岐王答应帮助李星云,我愿意,”她阖上眼,“再死一次。”
李云昭沉默一瞬,挽了个剑花随手将素心剑掷出,正好归剑入鞘。
“岐王保不了你,但你是幻音坊的人,女帝保你。”她屈起手指敲了敲石桌,“坐下罢,别让人以为是我欺负了你。”
还能怎么样呢?到底是自己带大的小姑娘。袁天罡令人生畏,但自己注定与他不对付,也不怕多得罪他一点。
姬如雪不意岐王如此护短好说话,十分感激,手足无措,期期艾艾道:“属下,属下谢过岐王。”
“雪儿,我只是希望你好好想清楚,你要做一个什么样的人。不要将‘李星云的女人’‘幻音坊的杀手’这些称号放在比‘姬如雪’更重要的位置上。”雪儿当初会为了阿姐一句话拔剑自刎,也会为了李星云不惜生命,重义轻生固然难能可贵,可那不是她想看见的。
你不能为别人而活,你必须先是你自己。
“我给你选择的机会,希望你能出于本心做出选择:一是脱离幻音坊,我依然会予你庇护,等李星云足够强大,可以来我这接你;二是你仍归我旗下,我会给你指派任务,让你远远地避开不良帅与李星云的争执。”
乍一看好像还是从李星云和幻音坊二选一,但选择权交在了“姬如雪”手中,意味就大不相同。
一石激起千层浪,姬如雪心思如潮。她一直仰慕女帝这样的女子,乱世为王,庇护一方。在刚认识李星云那会,她也觉得男子汉大丈夫不想着建功立业,却贪恋温柔乡,真是没出息。可逐渐地,她看着李星云一路颠沛流离,诸多不易只有他自己知道。
她想着,如果他不想经纶世务,想归隐田园,作啸山林,那也很好,所以她愿意陪着他去挣开名为宿命的大网。
可现在,姬如雪最需要的不是李星云,李星云最需要的也不是姬如雪,他们劳燕分飞,是为了日后还有机会再见。
岐王府内,女帝面前,她拾起很久以前……啊其实也不算太久远,自己的期盼,效忠女帝,保卫岐国。
“属下选第二个。”
不是为了讨好女帝,不全是为了保护星云,更多的是为了……她是姬如雪,她有追求自己所想的权利。
“你会后悔么?”
“绝对不会。”
“好罢。和我说说你这几月来的遭遇,天师府中那个‘李星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姬如雪性冷少语,让她来讲这几月来不下万字的动魄惊心真是难为她了。等她不大习惯地长篇大论完,李云昭道:“原来如此,那个假李星云果然是不良帅派来的,他想要通过泣血录的换血之法夺取李星云的血脉……这可想得岔了,皇帝之所以为皇帝,不凭血脉尊贵,而在人心所向。”
“你去见她罢,她会告诉你,你该怎么做。”
这个“她”自然指的是女帝,毕竟李云昭现在的身份是岐王。
姬如雪:“……是。”她心里默默吐槽女帝和晋王世子不愧是一对,都热衷演戏。明明幻音坊弟子都知道女帝就是岐王,她还要刻意区分一二。
“姬如雪参见女帝,女帝万福金安。”
李云昭换回女装,手上拿着龙泉宝盒:“姬如雪,岐王位尊李氏王侯,多少受制于不良帅。岐王不能做的事,只能本座代劳。如今,只有一个办法能保下你。”
姬如雪看着幻音坊中熟悉的殿阁,甚是怀念:“请女帝明示。”
“离开中原,去苗疆替本座办一件事,去寻一个人。”
“谁?”
“我的兄长,李茂贞。”
姬如雪吃了一惊。她知道女帝真实名讳,但一直以为“李茂贞”是女帝男装出现时的化名。不要说是她,就是许多早就来到幻音坊的姑娘,也快忘记了女帝的这位兄长。
李云昭摁紧盖子,掷出手中的宝盒,宝盒在姬如雪面前停滞一会儿,落入她的怀中:“龙泉宝藏的下落就在这盒中,守护宝盒的就是绝迹中原的苗疆圣蛊。十万巫蛊十二峒,十二峒岭难寻踪。雪儿,你可曾听说过?”
姬如雪茫然摇摇头。她这两年来闯荡江湖,见识长进,但没有听说过十二峒之名。
她不知道,调动她体内最后一丝阳气的蛊虫,正是来自十二峒。
“这是十年前他离开岐国时,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李云昭用金粉修饰过的眼睫盈盈低颤,提起兄长时的语气,怅然若失中带着温柔眷恋。
时光终究会磨平一切。起初的怨怼不解到现在几近于无,只剩下对王兄这个人的思念。“就让这天下去争罢”,他当年应该不会想到,这龙泉宝盒,最后是落到了他妹妹手上。
姬如雪道:“女帝,这十二峒究竟是什么地方?”
李云昭道:“十二峒,那是苗疆最神秘的组织,鬼神莫测,甚至中原的不良人都要惧他几分。传说十二峒的峒主,是可以媲美不良帅的存在。当然,这不
', ' ')('可信,除非那些峒主也通过某些手段,获得了非人的寿命。”
“这么说,这位殿下已经离开了十年?”对姬如雪来说,李云昭就是唯一的岐王,这一下子告诉她岐王李茂贞另有其人,她实在无法适应,只能含糊称之为“殿下”。
“这十年来他杳无音讯,有的时候我都快忘了他啦。”她的声音中柔情逐渐褪去,“但他是我们与不良帅这场战争胜利的关键。”
姬如雪捧着宝盒好奇地看了看:“如今宝盒在幻音坊,不良帅不知道么?”
李云昭道:“我的兄长虽未参与过龙泉宝藏的埋葬,但在设计宝盒的匠人殉葬前,从他那里得到了最早试制的宝盒,这空的假宝盒一直在我手里。直到乾陵一战,龙泉宝盒现世,我夺下宝盒,先让黑无常寻找解蛊之法,后又纵容白无常抢走我手中的假宝盒。只要他们还活着,世人就会相信幻音坊已无龙泉宝盒。去罢……把我的兄长带回来。”她拿出一卷画轴给姬如雪,“这是他的画像。”
十二峒莫测高深,凭姬如雪一个人,恐怕三年五载都找不到门户。而她的兄长……也许是兄妹连心,她猜测他一定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毕竟半年前乾陵一战天下皆知,苗疆僻处西南,消息走得再慢也该收到了。
总结来说,她只是想让雪儿躲开不良帅的视线。
姬如雪放下宝盒,接住画卷:“属下领命。”
她打开画卷看了看,边缘有一些泛黄了,但笔触鲜亮如新。画卷中的男子二十来岁的样子,剑眉星目,霞明玉映,相貌与女帝有五六分相似。
侯卿看着焊魃贤惠地下厨,殷勤地追求陆林轩,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其实呢,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焊魃没什么希望可能是相貌和张子凡……不太能比,与陆林轩相识得也不如张子凡久。但自己不一样啊,自己和李存勖相貌不相上下,而且李存勖已死,和岐王再有情分也随他的死亡烟消云散了。
只要锄头挥得好,没有墙角挖不倒。
焊魃招呼侯卿吃饭:“侯卿,侯卿老弟?你在想什么呢?”
侯卿没有说实话,脑子转得飞快:“我在想,那个冒牌货果然是冒牌货,一点都不知道前人宝贵经验。如果约在玄武门,他胜算应该会高一些。”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