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他刚刚化形之际,以为自己是不会死的,但事实证明他错了,原来他也会痛,会因为失血过多,受伤过重而濒临死亡。
眼前是大片大片的黑暗,血从额头流下,滑过眼角,模糊了视线,明弦却没有力气去擦拭。
一个人影似乎朝他这边蹒跚爬来,明弦已经彻底失去了力气和斗志,一动也不想动。
他听说人类在临死前,总会闪过自己生命中最深刻的一幕,但明弦发现自己现在脑海里一片空白,竟然什么都没想起,反倒有种能这样一直安静地躺下去也不错的感觉。
有点像他还未修成人身,作为一张琴,安静地待在一个地方,没有人来打扰,任凭光阴飞逝的闲适和惬意。
他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并非伤感,反而感觉解脱。
一只手托起他的后脑勺,明弦其实已经看不大见了,但仍旧朝对方微微一笑。
“我死了,你会伤心吗?”
“会。”他听见唐净这样答道。
“因为我是你的同类吗?”明弦又问。
唐净咽下喉咙翻腾的血气,轻轻为对方抹去眼角的血痕:“不是,因为我发现,我好像有点喜欢上你了。”
明弦失笑:“这句话,你上次在公园里已经说过了。唐先生失忆了吗?”
唐净:“我的喜欢,比那个时候,又深了一点点。”
明弦:“只有一点点?”
唐净:“不止一点点。”
明弦笑了。
“有一件事。”
反正也看不见,他索性闭着眼睛,节省一些力气。
“石碑,其实是远古镇魔阵的一部分,镇压着上古时代的大魔,它的力量,远在所有魔物之上。一旦阵法被破,大魔复生,将颠倒阴阳,翻江倒海,星序混乱,为整个世界带来灾难。关于那个阵法,当年遣唐使归国,也带走了部分记载此事的卷宗,后来中国历经朝代更迭,典籍多数损毁散佚,但日本不管怎么战乱,皇室始终万世一系,所以那些珍藏在皇宫中的典籍,也就保存下来。音羽千方百计派人来中国,毁坏石碑,也源于此。”
明弦淡淡道,轻声细语,若不是两人的处境都不合时宜,他更像是在课堂里跟学生讲一个典故或传说,娓娓道来,悦耳动听。
其实特管局内部对此事早有多番推测,大致也与明弦说的差不离,但唐净没有打断对方,只是将他抱在怀里,静静听对方说下去。
明弦道:“我知道,你们现在也在寻找石碑,与音羽的人争分夺秒,但是你们的方向错了。”
他咳嗽几声,血沫从嘴边溢出,唐净将他又扶高了一些,让对方可以更舒服点,并试图将自身的生机注入明弦,挽回对方的性命,但明弦制止了他的动作。
唐净的举动无济于事,明弦也不需要。
他缓缓道:“石碑,在龙脉上。”
唐净微微一震。
龙脉,并非特制能出皇帝的风水,华夏大地广袤无边,山川遍地,藏风聚水的龙脉自然也数不胜数,譬如昆仑山,就被从古至今所有风水名家认为是万山之祖,龙脉之源。
除了昆仑山,还有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龙脉分支,公认的十朝古都也是龙脉所在,长白山同样是东北的龙脉,而贺兰山一脉,也算小龙脉,受龙气滋养,还有过一个西夏王朝。
明弦道:“不是所有龙脉,都会有石碑。我听音羽说过,石碑,只有八块。”
先前特管局根据已经出土的石碑,推测石碑可能位于名胜古迹上,现在看来,这种推测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唐净随即想到一点:“申城是不是也有石碑?”
否则音羽鸠彦不会在这里大费周章。
明弦:“对,望月湖下,有坑道通往淀山湖,淀山湖下,又有水道通往江河,那里有石碑,被异兽看守,程缘……想要破除封印,让异兽毁掉石碑。”
唐净眉头紧锁:“你知道剩余石碑的具体方位么?”
明弦困难地摇摇头:“音羽也防着我,他不会相信任何人,我只知道这些。但我怀疑,他也未必全部知道,否则,阵法早就被破了。”
音羽鸠彦,这个人从长白山骨龙伊始,就频频出现在他们的视线范围内。
公众面前,他是成功的企业家,音羽财阀在日本实业界举足轻重,政经两界人脉深厚,长白山事件之后,音羽鸠彦进入特管局的视线,他们不是没有调查过对方,不过音羽显然也早有防范,调查受阻不说,特管局还发现音羽此人的势力之大,已经超乎他们原本的想象。
唐净蹙眉:“音羽鸠彦是魔物?”
明弦嘲讽地笑了一下:“他跟人魔不一样,人魔原本就是魔,只是披上了人类的皮,而音羽本来人类,却因欲望而甘愿入魔,化为魔物。他现在的身份,是改名换姓之后的伪装……”
他失血过多,身体渐渐失去温度,连话也说得断断续续,唐净发现自己注入对方身体内的生机,却泥入大海,完全失去作用,不由心中沉重。
明弦喘息一阵,勉力道:“他原本的姓名,叫,朝香鸠彦。”
说至最后,难以为继,他剧烈咳嗽起来,血从口鼻眼耳溢出,眼神开始涣散。
唐净收紧手臂,将明弦搂在怀里,闭了闭眼。
他第一次尝试到想要努力去做一件事,却无能为力的滋味。
“如果,器灵也有下辈子的话,我希望和你一样,不要远渡重洋,不要被人炼为杀器,我希望,如果,我们能再相遇,会有一个美好的开始,而不是像现在……”
明弦脸上漂浮着淡淡的笑,还有点恍惚。
他的意识已经渐渐脱离躯壳,飞向不知名的远方。
“再见,糖糖。”
手慢慢垂落,跌在已被鲜血浸染变色的地面。
唐净看着自己怀中的人渐渐透明,须臾化为光点,流萤一般散落在空气中。
不留半点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