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尧抬起眼睛,小太监瘦,一截脖颈细细白白的,好像一用力就能掐断似的,说:“真的吗?”
杨贺停住脚步,再往外走,巡逻的侍卫就多了。他说:“殿下在这儿等候片刻,奴才去拿吃的。”
季尧紧紧抓住了他松开的手指,仰着脸,像个无助惊惶的孩子,“公公会回来吗?”
杨贺看了眼他攥着自己的手指,笑了笑,说:“会。”
季尧这才松了手,看着瘦弱的背影越走越远,不见了踪影,他慢慢伸出右手,手心里躺了片细薄的铁片儿,还磨出了锋锐凸起的尖棱,是季尧以前打破了宫灯藏起来的一块碎片。
他是无意撞见杨贺毁尸灭迹的。
睡不着是真的,饿也是真的,季尧夜里睡不着就偷偷跑了出来,没想到会碰见杨贺。
他就这么看着杨贺面不改色地沉尸,杀人,让人心惊胆战,如果杨贺想灭口——季尧眼前浮现杨贺杀人时的神情,那双手真漂亮,攥紧挣扎的脖子,水花乱溅,衬得手指剔透干净得像稀罕的玉。
比他母妃珍爱的玉簪子还漂亮。
可惜玉簪子被母妃发疯时砸碎了。
周遭寂静无人,季尧浑不在意地蹲坐了下来,把自己藏进了晃动的婆娑树影里,玩儿似的,一松手,铁片儿砸在地上一声儿脆响。
季尧看着,不自觉地咬着曲起的手指骨,慢慢笑了起来。
第5章
杨贺不是没想过杀了季尧以绝后患。
毕竟当初是季尧下的旨,清阉党,抄家,斩首示众,一气呵成好不利落。杨贺当权那些年,排除异己,专断擅任,世家无一人敢言,经年累月积怨已久。
季尧登基后,谢氏一党将他关在刑部大牢里,酷刑加身,没少羞辱他。
杨贺记得清楚明白。
他一贯睚眦必报,自然不会让自己有再落到那般天地的机会。
可季尧就这么死了,杨贺又觉得有些索然无味,他想,再等等,等谢氏一党费尽心思布上棋局,再一举抽了他的棋盘,才有意思。
杨贺没有直接去给季尧拿吃的,反而折身回去找了绿绮,耐着性子安抚交代了几句,才拿了些糕点回去见季尧。
冬夜里冷,杨贺一边走,一边想,这天气,季尧说不定回去了。
正想着,就见季尧还蹲在他们分开的地方,小孩儿藏在树影里,抬起头,巴巴地望着,活像一只被人丢弃在路边的流浪狗。
杨贺顿了顿,走近了说:“让殿下久等了。”
季尧摇了摇头,小孩儿抓着他的衣角,小声地说:“公公说了会回来的。”
杨贺说:“殿下,来。”
杨贺带着他回了冷宫,兴许是冬夜里冷,静心苑不过一个稚童,守卫也就懈怠了,竟没人值守,难怪季尧敢溜出来。
冷宫里凄清冷寂,这样冷的天,碳也没烧,屋子里竟和外头一般冷。
季尧似乎有些羞赧,抓着他的袖子,说:“苑中简陋,公公坐。”
杨贺没有推辞,将油纸袋里包着的糕点拿了出来,摊在桌上,说:“殿下饿坏了吧。”
季尧看了他一眼,杨贺垂着眼睛,眼睫毛纤长如扇,脸上带笑,看着很是温驯。他收回目光,抓了块糕点送嘴里咬了口,杨贺给他倒上一杯水,水已冷了,季尧却不在意,就着冷水也吃了好几块糕点。
他含糊不清地说:“公公真好。”
杨贺浅浅一笑,手搭在腿上,说:“殿下忘了奴才刚刚杀了人?”
季尧睁大眼睛,一口糕点卡住了,咳得满脸通红,黑白分明的眼睛都晕泛着水红,可怜得不行。杨贺看着他,笑道:“逗逗殿下而已,怎么还真吓着了。”
季尧低下头,小声说:“我不会说出去的。”
杨贺道:“多谢殿下帮奴才保密。”
季尧天真地点头,道:“这是我们的秘密!”
杨贺盯着季尧,小孩儿眼神清澈,像是不谙世事似的,可哪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才见了杀人的场面还能安生坐着和凶手吃糕点。
季尧,当真是他上辈子所知的,胆小怯懦,是谢家手中的傀儡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