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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之初,尚未立夏,小李就忙得不可开交了。
“来嘞!”洪亮的一声吆喝才更好留住客,小李在这溢香斋当了四年的店小二,对待客之道早已烂熟于心。
眼见踏进来的两位书生打扮之人,小李竟然不由看得呆了一下。虽说这溢香斋素来招揽皆是对食色颇有研究的雅人逸士,身前这两位却更是器宇轩昂,举手投足之间隐有华贵之气。
“听闻溢香斋素有江陵雅轩的称号,美食更是别有风味,今天竟然正好碰上,你说巧也不巧?”领头的那位书生儒雅一笑,胸前一只墨骨折扇悠然摇着。
紧随其后的那位却是拘谨一些,只是腼腆笑笑,四处望了望。
小李忙凑上前去:“二位公子可有蔽店请柬?”
“请柬?不曾有。我二人只是偶然路过,听你家店声名远播,想进来尝尝鲜。”
“不打紧。公子来得早,尚有余座,若爱清净,请随小李上二楼雅间!”
二人正要上楼,却听得门口又踏进二人:“小李——”那人声音里似乎带着几丝焦灼。
小李忙回过头去,吆喝声中都带着惊喜:“刺史大人来啦!”
摇着墨骨折扇的那位书生也回过头来,目光却凝在柳太守身旁的男子——
毫不夸张地说,那是一个玉琢般的人。
那玉人儿一身白衣,目光本游离他处,突然感受到某人凝视,这才与那书生四目相对……世界上,原来有这么好看的男人。
“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那书生倏地收了折扇,嘴里不自觉念了起来。
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尽道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
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苏子瞻的这首词,用在这位白衣公子身上却是一点不奇怪。
小李这厢听到,便回头问:“三位公子可认识?”
那面若冠玉的男子被那书生瞧得神情阴鹜,书生只好不去看他,打开折扇自顾自摇起来,微笑道:“不认识,小生不过觉得这位公子十分好看,便多看了两眼。”
然后像是敷衍地应和般,转向那柳刺史,作了一揖,刺史脸上便有些不快活。
之后小李先带着刺史和那很好看的男子坐下,才领着两位书生上了楼。
“江陵风味果然迥异,这千张扣肉看起来又油又腥,吃起来却是肥而不腻。”
“重峦,我们待会去哪?”那安静的书生终于开了口。原来这位拿折扇笑吟吟的书生名叫重峦。
“好不容易遇上柳瑜柳刺史,不如跟着瞧瞧?”
“这……好吗?我们现下不过是普通书生。”
“有什么不好,书生不日或成栋梁之才,想跟着刺史见见世面,难道犯了什么法?”
于是呼了那小李过来,“你可知刺史此行所为何事么?”
“这……”
见那小李唯唯诺诺不敢说的模样,另一位书生只好掏出一锭银子。
小李顿时喜笑颜开,悄悄地顺了银子,小声道:“小的本不该说,但听说,是为了那桩命案而来。公子可知道么?”
两位书生瞬间来了兴致:“什么命案?”
“嗐,据说是前天夜里,御史大人突然暴毙于房内!发现他的时候是吊在房梁上,但仵作却说是他杀,因为在脖子上有一道致命的伤口。”小李越说也是越兴奋。
“哦?这御史素来可得罪过什么人?”
“公子,这御史大人审理案情甚多,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我也不懂了。不过这事格外蹊跷,因为在检查他房间时还发现了一根鸟的羽毛!”
“鸟的羽毛不是很常见么?”
“公子你有所不知,这羽毛不是别的,正是一根赤青色交织的羽毛,而且偏生是插进了御史大人的脖子!”
“这…“那位素来缄默的书生惊呼道。
“其他大人正值一筹莫展之际,刺史大人这才莅临江陵,配合查案呢,彼时好一并启禀圣上。”
重峦收起折扇默默听着,神情带了几分严肃:“你又是从何知道这么多内情的呢?”
小李挠挠头,打趣道:“嗐,这溢香斋素日里来的都是像您一样的高人雅士,其中不差官儿老爷士大夫,我也就七七八八听了几句,还望公子勿怪。”
“那么请问,御史府上倒要如何走?”
小李细心地告诉两位书生,重峦笑吟吟地打赏了几锭银子,便同另一位书生走了。
走路的赶不上骑马的,果不其然,等他们急匆匆走到街头,刺史大人的一帮人马已经候在门口。
“江离,你说咱们怎么混进去呢?”
原来那个安静的书生便叫江离。
“你之前叫我去找郭御史拿的令牌,拿到了。”
“哈哈——”重峦拍拍江离的肩,“这才是我的好阿离嘛。”
江
', ' ')('离笑着摇摇头,从袖子里拿出一枚上书“监察御史令”五字的令牌。
二人走到门口,果然被拦住,不过重峦慢悠悠亮出令牌,其他人也只得乖乖放行。
说到御史令,本朝下设监察御史,各郡又分别下设十几名监察御史,负责各郡不同地方的监察巡视、纠正邢狱工作。监察御史官职本不高,刑事案件审查本由大理寺负责,大理寺丞分管中央各部门有地方各州的司法案件的复审。但涉及命案及重大案件,便需要监察御史涉入大理寺一同查案,与此同时,各郡设立最高长官刺史,刺史负责该郡行政、监察事务,因此对于如此重大的命案,也有插手权利。
进到厅内,穿过长廊,来到后院,方是御史居所。重峦踏入屋内,房内物件仍保持原样,房梁上白练尚挂着,只是尸体早已被抬走。江离环视着房间四周,与大理寺丞交涉着说明身份,重峦却毫不理会,只是盯着刺史一直看。
那位刺史大人正拿着一根羽毛细细端详,那羽毛不是别的,正是小李口中说的那根赤青长羽,刺史脸上颜色很难看。
重峦见着这一幕,眼睛微微眯起,勾了嘴角。
“刺史大人,这羽毛,可有什么玄机么?”重峦上前询问道。
刺史却像大梦初醒般肩膀一跳,脸上闪过一丝惊慌,瞬间恢复镇定道:“哦……哦,没事,没事。”刺史放下羽毛,这才感觉不对:“你是谁?”
重峦于是收起折扇,垂首作了个揖:“回刺史大人,在下是协助他县御史大人前来查案的。”
刺史并没把心思放在这上面,不过点头应付了事,又看向桌上羽毛。
重峦自觉无趣,便凑到江离处向大理寺丞打听起案情来:这御史本是个闲职,不过自打今年开春,这位死者,也就是负责江陵的柳亦之柳御史却似乎格外繁忙,据下人说,柳御史常常出门办事,早出晚归。如此习惯了,下人们也本就没把御史行程放在心上,前日柳亦之午时回来后得了空,下午便呆在房内,说是等一位客人,具体是谁他并没有透露。
然而过了很久也不见客人来,等到下午仆人叫晚饭时,才发现御史已死去多时,脖间插着一根赤青色羽毛。最蹊跷的是,房间里里外外都查过,根本没有外来的灰尘或是脚印,房顶、窗子都非常干净。唯一的嫌疑是那位不知名的客人,可据下人所言,那天根本没有任何人到访。
“看来,凶手只可能存在于仆人之中了。”江离扶着下巴沉吟,看向一旁的重峦,那厮却在研究书案册籍左边的一只唐彩瓷茶碗。只有寺丞大人点点头,表示同意。
由于死者便是当地御史,而荆州地域广大,未经启禀,皇帝不允许同级官员互相涉政,目前参与此次查案的,只有大理寺丞、荆州刺史以及拿着江夏郭御史令牌与皇帝密令的两位书生。
不,不。如果要将所有人都算进去的话,还有一个人。
就是跟着刺史乖乖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那位如玉琢成的男人。但江离无论怎么看,都不觉得他是个重要人物,因为那人只是静静候在一边,对这一切似乎毫不关心。
十有八九,那人是刺史的什么远房亲戚。
重峦却摇着扇子饶有兴趣地看着那人的……脸。那张脸,虽然毫无表情,可真是生的好看,看得重峦眼角嘴角都带了笑。
“唤下人们都进来!”寺丞坐在大厅正椅上,副椅坐着柳刺史,那位冰山美人仍在一旁候着。
寺丞盘问了一轮又一轮,却是怎么也问不出来结果。
重峦也问了一个问题,不过问的是御史的右手长什么样,仵作说其右手带茧而手指微弯。
江离也不知道他问这个干嘛。
不过,有一点引起了大家的注意,那便是下人说,近来柳亦之柳御史出门皆是戴帷帽遮脸,身披黑色斗篷。
“什么事需要搞得这么神秘?”重峦挑起了眉。
“此处确实蹊跷,你们可有人知道他所为何事?”
下人们分分摇头:“平日里柳大人的事我们不好过问,他也并不吩咐人安排车马,每次都是很早就出去,晚饭时回来。”
“诶,不过,”这时,一个长相清秀的丫鬟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前几日的时候,我进柳大人房间收茶水,突然听得他叹了一声‘糟了!’,看上去十分焦灼。”
“什么时候?!”寺丞大人似乎抓住一线希望。
“那是在…四日前的傍晚时分,对,我没记错。”
“四日前,也就是案发前一天?”
丫鬟点点头,其他的便也不知情了。
“糟了……指的是什么呢?这些下人都有不在场证明,且可以互相作证,这实在奇怪。”寺丞埋头沉吟。
“这些下人们说谎,互相掩饰也未可知。”刺史大人侧首道。
“那根羽毛又作何解释?你们知道民间怎么说?他们说这赤青羽正是那鬼车九头妖鸟身上的羽毛,‘迩来相距三千秋,昼藏夜出如鸺鶹。每逢阴黑天外过,乍见火光辄惊堕。有时余血下点污,所遭之家
', ' ')('家必破。’这些连环悬案已然引起民众恐慌了!”寺丞神情肃穆,正声道。
重峦点头,小声对江离说:“我也曾听过这种妖鸟。传闻鬼车在漆黑的夜空中飞鸣,其声如车辆行过,闯入百姓家中,吸食人的魂气。相传此鸟曾有十颗头,被狗吃掉了一个,剩下九头之一经常滴血,血滴到的人家必出人命。”
江离鸡皮疙瘩已是起了一身,“还有这种说法!”
“此案审不出来,我恐难向寺正、寺卿大人交代。”寺丞摇摇头,侧首问刺史,“刺史大人如知晓内情,请务必如实告知本官。”
重峦眯起眼睛,复小声说道:“这也难怪,那御史正是刺史堂弟,作兄长的必然知晓内情。只是他吞吞吐吐,似是不愿配合查案。”
江离满脸都是佩服:“峦兄高见,这你都知道。”
刺史却是一脸为难,只说自己同御史所司不同,平日少有交涉。随后悲痛地说着堂弟之死,自己作为兄长惋惜不已,脸上哀悔流露,似也是真情真意。
“…斯人已逝,刺史大人也请不要太悲恸了。”寺丞便不好再问下去。
“问了半天,也没问出个所以然。”众人从府中出来,重峦拍着扇子摇摇头。
江离挠挠头:“也怪不得,这案子确是蹊跷怪异。”
“哼。抓不住线索,自然觉得怪异蹊跷。诸多命案中,最难的便是密室谋杀,明明凶手进不去也出不来,亦没有条件作案,却杀了人,是也不是?”重峦用扇子不住拍打着手心。
“是啊,最奇怪的就是这点,凶手是怎么杀人的?杀人后又藏在了何处?明明没有脚印……若是那些下人,难道说他们互相辩解……?啊!或者,那个‘发现’尸体的下人,就是犯罪的人?!”
“不,不是那些下人。”重峦目光却是非常坚定。
“哈?你如何这么肯定?”
“秘密。”重峦斜睨一眼,打了个哈哈。
“唉,你总是这么神秘。”江离只得摇头笑笑。
“有时候,直觉是非常准的。你记不记得,之前有人跟我说起过,民间有个暗杀组织?它的名字,就叫鬼车。我想,这两件事必然有些什么千丝万缕的联系,看来这趟江陵,我们算是来对了……”
“刺史大人怎么不见了?”
重峦拿扇子猛拍后脑勺:“糟糕,跟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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