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一身戎装,黑色的缨穗洒在青黑的盔上,额铁下是锐利的眸子,他喝停了马,手扶在腰间的剑柄上:“曲舜,乞颜的那些人马被安置在了何处?”
曲舜在马上行了军礼:“启禀将军,乞颜大汗的亲随骑兵就跟在前方营后,全军上下已整顿妥当,随时可以出发。”
百里霂的脸色隐藏在头盔的阴影里,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握紧手中的缰绳:“传我的令……”
他刚说到这,身后又是一阵急促的马蹄,曲舜向他身后看去,露出讶异的神色。这次疾驰而来的,是一名禁军小卒,他冲到近前,气喘吁吁地滚下马,俯身向百里霂道:“将……将军,有人吩咐小的务必将这封信亲手交到将军手上,他说就在颐籣坊候着将军。”
曲舜更加吃惊,这上万军队等着将军发令拔营的时候,谁竟有胆量传信支使将军呢?而百里霂只是草草看了信笺一眼,竟然手臂微震,像是大吃一惊的样子。
“将军?”
百里霂抬起头,眼中是满满的震惊之色,他略一沉吟,向曲舜道:“眼下有件大变故,你即刻带兵启程,等我处理完这边的事情,再去与你们会合。”
曲舜虽然满腹疑问,却也只是低头领命,没有多说。
就在他将要拨转马头时,百里霂又叫住了他:“等乞颜回北凉之后,灵州城内的军防琐事一概不准懈怠,甚至要比订盟之前更加谨慎才是。”
“末将领命!”曲舜沉声应道,随即拨马命人传令。
而百里霂则是将那纸书信狠狠地塞进了怀里,调头向颐籣坊疾驰而去,盔下的面容因为焦急或者愤怒等复杂的情绪,几乎已经扭曲了。
颐籣坊的湖水在天未大亮时看起来是冷冷的灰白,湖边立着一人一马,百里霂看清那个人的长相和穿着之后,神色更是难看,他恼火地跳下马,大步地走上前来。
“甯旭……”
“你究竟要做什么!”百里霂怒气冲冲地打断他,完全没了往日对于君臣之礼的顾忌,“信上说的退位又是什么意思!”
“甯旭,你听我说。”昔日的九五之尊换去龙袍,看上去像个富家子弟,他没有被百里霂的怒气感染,反而好脾气地笑了笑。“我知道这件事连你也无法谅解,但是这个皇帝,我是真的不愿再做了。”
“你不想做皇帝?”百里霂冷笑了一声,“你当我不知道么,你不过是要去找那个太监!”
“我……”
“你是不是疯了!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眼下建墨之乱刚刚平息,朝中群臣惶惶不安。关外北凉虽然缔盟,但因为你拒不结亲,盟约几乎成了一张废纸。而西域诸国蠢蠢欲动,讫诃罗耶国也在去年被你开罪得不轻。此时皇位再有所变动,外族铁骑、朝中宵小必然会倾巢出动,你是要看着大炎王朝覆灭么!”
“甯旭!”皇帝嘴唇颤抖,“我知道你的心大,记挂着家国天下,可是我不同,我心里只有那么一个人,即使不要皇位,我也要把他找回来。”
他说得饱含苦楚,完全没在意到百里霂的脸色已经难看得不像话了,只听一声冷笑:“我心里装着家国天下?皇上,你太看得起臣了。”
“甯旭,如果没有你在边关为将,我也不会放心离开。”皇帝认真地看向百里霂,“我知道,只要你在,大炎的国土一丝一毫也不会被外族所侵占,对不对?”
百里霂咬牙看着他,怒气几乎都化为了无奈,良久,才长叹了一口气:“你是真的要走?”
皇帝点点头,退后了一步:“我连夜拟了诏书,今日早朝时就会宣诏,到时候景玚登基,另有八名大臣辅政。”
“看来你真的筹备好了,”百里霂的眼神黯淡了下去,没有再劝,转而从袖中取出一方玉石,“这个你收着,也许日后用得着。”
皇帝没有客套,接过看了,那是一枚私印,刻着百里甯旭四个字,他在印章上轻轻摩挲了一番,低声道:“多谢你了。”
百里霂见他握着玉印,低垂眼睑的样子,也不知哪来的冲动,突然狠狠地抱住他的肩膀,那些隐藏多年的感情像是一瞬间要喷发而出,捏得皇帝的肩骨咯咯作响,他声音几乎颤抖,念出了多年不曾叫过的名讳:“景焄……”
皇帝笑了,也反手抱住他,还用力地在他背上拍了拍:“甯旭,你真是我的好朋友!我一直都知道,你是把我当朋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