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草原上的风很冷,不经意地让他打了个寒颤,突然有人用手肘捣了捣他,递过来半根羊腿:“曲将军怎么不吃?若是饿坏了主将可就糟了。”
曲舜接过那根被风吹得半冷的羊腿:“多谢。”
陆梓一屁股坐到了他身边:“曲将军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我只是在想,今天那些奴隶该死吗,他们几乎手无寸铁,什么也不懂,”他喃喃说道,忽地回过神,露出难堪的神色,忙低声道:“我知道这不是一个做将军的该说的话。”
陆梓板起脸,并没有委婉客套,毫不客气地说道:“两国交战,又有哪些士卒和平民是该死的,北凉欺我中原时可曾有过怜悯之心。今天那些奴隶不死,等他们穿上战甲便又是北凉的一批兵卒。”他顿了顿,“恕末将直言,仁是厚德,但为将者的仁心只会害死更多的人。”
他说完便拂袖而去,曲舜在他身后声音不大地说道:“陆参将,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
陆梓半转过身,在忽明忽暗的火光里摇了摇头:“曲将军没有错,谁又能心中毫无芥蒂的杀人呢,只是我们今天所做的一切,是为了将来有更多的人不必遭受战乱流离之苦。”
曲舜重重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陆梓站在那里过了一会,又折了回来:“末将来本是想请曲将军示下,明天大军是直接赶往哈丹库仑吗?”
曲舜从方才的失落里回过神,他深吸一口气:“不错,务必在后天傍晚之前到达哈丹库仑,要赶在对方的斥候得到我们行踪之前攻占那里。”
时间很紧迫,一天也不能耽搁。这是临行前百里霂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曲舜按着胸口,觉得那里像是有些发热,他缓缓咀嚼着半冷的羊肉,腥膻里似乎有些淡淡的甜味。
第二天一早,天色就十分阴沉,纷纷扬扬地飘着雪片,铅灰色的厚重云层像是压在人们的头顶上,连风的呼啸声都异常低沉。
马匹被寒风吹得挤在了一起,士卒们用鞭子狠狠地抽打才能让它们散开,但不一会又挤拢到了一处。过了午后,雪越下越大,风也越来越大,很快就是铺天盖地的雪粒沙粒,敲在精钢的铁盔上铮铮作响。
郑副尉在风雪里好不容易赶上了曲舜:“曲将军,这名老兵说有要事求见。”
曲舜擦去睫毛上的冰粒子,勉强看清楚了面前脸色酱紫的老人:“什么事?”
老兵哆嗦着上前,拉住曲舜的马辔:“将军,不能再走了,这风听起来不对劲啊!”
曲舜拧起眉头:“这样的风雪在北凉原也并不稀罕,到了傍晚应该就会平息,岂能因此贻怠军机!”
老兵死死拽着辔头:“将军,我打小在北凉原长大,这样的天气再熟悉不过,这,这是要刮白毛风啊!”
昌朔元年十月。
都城建墨还没下过一场雪,深秋的气候有些凉,阳光却还是微暖舒适的。紧挨着都城的晋州城兵营内停放着黑压压的辎重车,其中的一个角落里的油布翻开了些,缝隙里一闪,金铁锐利的光晃到了一边的小兵眼里,他随手把油布盖整齐了,回身对同伴赞叹道:“这些可真是好东西,听说军械司连赶了几个月的工,比我们用的那些废铜烂铁强多了。”
“那还用说,咱们不过是摆摆样子,撑死了打打山贼,这批军备可是运到灵州对付北凉蛮子的,哪敢含糊。”
小兵捡起半截草根剔着牙缝,不以为然的样子:“说运可是运了半个多月了,还没出咱们城门呢,说不准这次仗打完了也没运过去。你说,这前方没军械补充,会不会出事?”
同伴谨慎地答道:“这可不是咱们能管的事,谁叫上头不肯放,也没人敢出这个头。”
小兵嘀咕道:“我看这朝廷也古里古怪的,大将军在前线杀敌,却死咬着不放出补给,这江山又不是大将军的,该着急的是皇上才对啊?”
同伴压低了嗓门,小声道:“你怎么连这个也弄不明白,说句不好听的,新皇上他才多大,任他一道道下旨,也不过是几句话罢了。要压住这批军备的几位大人可是实打实地把刀架在咱们校尉的脖子上,就咱们校尉那把软骨头,哪敢说个不字。”
两人叽咕了一阵,又把刀抱到怀里,靠着辎车懒懒地晒太阳去了。
十月十二,灵州城外一场大雪,北风从北凉原上呼啸而下,冻住了零星几棵枯树,而正与北凉军队周旋的灵州驻军的士卒们正踏着雪蜿蜒着向西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