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百里霂现在这副面色苍白的样子要是被别人看见,少不得会在军营内引起骚乱。苏漓搀着男人高大的身体,绕过巡营士兵,费力地拖曳着步子来到主将营帐。
百里霂被安置在帐内的大床上,眼睛都痛得半眯起来,眉头皱得很紧,齿间用力地说道:“这个法子也不错,只是我恐怕撑不了太久,你能解了他的妖术么?”
苏漓看他边说话边流了一头的汗,知道他是痛极,心下不忍,略略将插入他头顶穴位的银针取出来些:“你先支撑住,我看看你身上是不是有什么外伤。”
他小心地趴在百里霂的身侧,检验他脖颈附近和手掌,却不曾看到一点可疑痕迹,不由得更加着急:“我记得白天你和那苏哈不过说了一会的话,中间还隔着几步远,他就没做什么奇怪的举动么?”
百里霂努力回想了片刻,摇头:“我们根本就没有碰触过,只是我把他的玉骨丢还了过去。”
苏漓一面听一面急速思考着,却没察觉百里霂已变了神色,慢慢坐了起来,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他惊叫一声,忙将银针重新刺了回去。男人的脸色骤然煞白,又跌坐了下去。双手抱住头,嘶哑地说道:“对不住。”
苏漓低喘了几口气,重新走到他身边,咬牙道:“这苏哈无非是想控制你的心神,这比害你性命要恶毒得多,万一你受他所制,在营中屠杀将士……到时候整个军营都会以为大将军疯了,什么士气,什么方略,什么攻城之策,通通都完了。”
百里霂的神色因为痛楚而显得有些失神:“你有办法么?”
“若将军是受了外伤或是中毒,我或许可以想些办法,”苏漓焦急地舔着唇道,“可如今的迹象似乎是苗南的异术,我从未涉猎过。”
百里霂伸手抓住他的衣襟:“苏漓,你听我说。若是实在想不出主意,便杀了我,就说是被敌军偷袭而死,说不定还能激得将士们奋勇攻城,”他挣扎着露出一个笑容来,“一个为国捐躯的将军总比发了疯的将军要好听些,是不是。”
苏漓怒道:“你说的什么话!今日没有主意,难道明日就没有主意了么!”他说完,又有些泄气似的侧过脸道,“我先去让亲兵告诉各营,就说将军犯了头风需要休养,稍后再熬些安神的汤药让你睡几天。”
百里霂无力地说道:“只能先如此了。”
苏漓沉默了片刻,忽然走上去用手将百里霂汗湿的脸颊托了起来,只见那平素神采飞扬的眉眼灰败不堪,低头轻声道:“别这么没精打采的,你可是百里霂啊。”说完,凑过去在男人的唇角轻啄了一下,男人的神色瞬间变得愕然,而苏漓已转身离开了。
这一夜在百里霂多年的行军生涯中都算是极其混乱,起先头顶的剧痛使他根本合不上眼睛,然而意识还是渐渐地模糊了起来。梦里感觉到自己爬起来摸到了佩剑,然而剑又被人夺了去,空了的右手被另一只温热的手掌紧紧握着,额头的汗水也被擦了去,有人在耳边不停地低语着:“睡吧,将军,睡吧。”
那手掌的触感和声音都十分熟悉,他恍惚知道是谁,却又无法确认,只是觉得胸腔隐约地发痛。
再次醒来的时候,百里霂只觉得嗓子痛而干涩,像是大声咆哮过一般,喉间甚至有了撕裂的血腥味。右边的胳膊连同半个身子都十分沉重,根本抬不起来,他侧头看时,惊觉是曲舜压制在他身上,眼下则是浓重的阴影。
百里霂略动了动发麻的右肩,青年便醒了,他“唔”了一声,揉着眼睛坐了起来,确认似的看了百里霂的面孔一会,才微微笑了起来:“将军好些了吗?”
百里霂默默点了点头,发现头顶的剧痛已然消失,想是银针被苏漓拔了,问道:“苏漓呢?怎么留你一个人在这里。”
曲舜听他声音嘶哑,便走到桌边倒了碗温热的茶水给他:“苏军师说将军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只叫我来照料将军,连门外亲兵都撤了。他昨夜送了两贴药过来,今日一早伽摩人来挑衅,他又执意去了阵前。”他望了望外面的天色,“方才斥候已来报过,这次相战没让伽摩人讨到便宜,兴许一会就该回来了。”
百里霂点点头,低声道:“我着了道的事你也知道了?”
听他这样问,曲舜平日温和的神色忽然染上了怒气,微微咬着牙道:“听说了,当日在灵州属下就该杀了那个苏哈,也不会有今日的祸患。”
百里霂微微摇头:“他懂的诡术极多,岂是那么容易杀的。”他迟疑了片刻又道,“我昨夜做了什么没有?”
曲舜与他对视了一眼,并没有隐瞒,低头道:“将军昨夜睡着后曾起身数次要提剑杀人,所幸之前喝了软骨的汤药,不然就是三个曲舜也制服不了将军,天快亮时才安稳睡了过去。”
百里霂将两只手掌伸到面前,怀疑般地喃喃自语:“我一点也记不起来了。”
“将军睡了很久,想必饿了,我去端些吃食过来。”曲舜说完便退了出去。
百里霂望着帐帘被掀起又滑下的痕迹,又不由得想起昨夜那个匆匆离去的背影,心内一时感叹,掉转了视线,竟发觉满帐都不见自己的长枪和佩剑,不知被藏到哪去了,忍不住喟笑了一声。
曲舜很快便走回帐来,许是闹了一夜,百里霂确是觉得饥饿,往青年手中看去,不免有些失望。虽说粗碟子里并不是那难咽的麦饼,但几个碗碟内根本没有半点荤腥,连平日里能分发到的肉干也没有,倒是有碗稠稠的米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