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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织澄心里叹口气,走到赵延嘉那边去。陆合坐在正中间,大佬气势十足,赵延嘉和叶白就是他的两个跑腿小弟。

镇上开五金店的大爷正在问:“我儿子在市里工作,他现在和我儿媳妇要闹离婚,我那儿媳妇可太过分了,哎,你们肯定想不到他们为什么离婚?”

陆合面无表情,只用黑黑的瞳仁盯着他,不去接他的话。

倒是赵延嘉学着周织澄平日的样子,笑着柔声问:“为什么呢,冯叔叔?”这叫诉讼律师第一课,学会倾听和沟通,和当事人建起心灵的桥梁。

冯大爷怒得不行:“我在这边等着抱孙子,我儿媳妇因为想升职,意外怀孕了,就背着我儿子把孩子打掉了,打了我儿子才知道,我可怜的孙子,我儿子跟我说的时候,我眼泪一下流了下来,那个女的怎么那么狠心,害死一条人命,才不到两个月啊!”

陆合:“所以您想问什么?如果是遗产继承赠与相关的,胎儿虽然具有部分民事权利能力,有准人格,但因为这个胎儿没出生了,所以他的这些权利自始不存在了。”

冯大爷听得一头雾水:“你这叽里咕噜什么呢?”

叶白不喜欢冯大爷说女人的轻飘飘语气,冷淡地翻译了下陆合的话:“他是说,这不叫一条人命,胎儿在法律上不算完整的人。”

赵延嘉觉得叶白这个土生土长的村姑怎么比他这个大少爷还不会说话做人呢,他连忙挤出笑容,在冯大爷生气之前,安抚道:“叔叔,不气不气,您是想咨询什么呢?”

冯大爷吹胡子瞪眼:“我儿子现在跟我儿媳妇要离婚,因为孩子没了,他很伤心,就想找我儿媳妇要点离婚赔偿,你们能不能帮帮他?”

三人都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要求,一时沉默。

冯大爷说:“你们别觉得只有女人没了孩子会伤心,男人也会受伤。”

这话倒是没错的。

“我儿子说了,我儿媳妇这样私自打胎,就是他的权利被侵犯了,他就可以去要赔偿。”

旁边的人也觉得有道理,好好的一个家里孩子,就这么没了,多大伤害啊。

蔡梅看了冯大爷一眼:“冯老鬼,你儿媳妇赚的是你儿子两三倍吧?你这是伤心赔偿吗?我看是你儿子贪财,想要人家多分钱给他!这夫妻俩的事情,你一个老头老爱瞎掺和,家都被你搅和没了,她偷偷打胎是有错,伤了夫妻感情,可是,她肯定比你儿子更伤心,身体还受伤了,女人这小月子可不得了,没坐好后悔痛苦一辈子。”

蔡梅跟周国华感情好,就是因为周国华细心会照顾人,她当年生完孩子,都是他亲自照顾的,没钱也去借了钱,炖各种补汤给她喝,没让她碰一点凉水,吹半点寒风。女人生育就是一道坎,照顾得再妥帖,她都觉得身体没以前好了。

冯大爷脸色涨红:“有赔偿为什么不能要?法律保护的。”

陆合说:“正常来说,法院不会支持你儿子要求生育损失费的主张,男女在法律上的确都有生育权,但是,因为自然生育的整个过程都是由女性来承担的,所以,女性有绝对的生育决定权,男性不能以他的生育权来对抗女性的生育决定权。”

赵延嘉立马总结翻译:“冯叔啊,也就是说,您儿媳妇流产,不侵害您儿子的生育权,因为法律规定您儿媳妇有自由决定是否生产的权利,她想流产就流产,您儿子想要赔偿,基本是一分钱都拿不到的。”

“什么东西?”冯大爷大怒,拍了下桌子,站了起来。

他一方面觉得掉面子,一方面恼怒这些人说的结论,害死他的宝贝金孙没一点补偿吗?

他气得颤抖,走之前,还回头骂了两句:“小年轻不懂法律,别害人了。”

陆合现在对这种评价很淡然了,还很轻地扬了下唇角,像是满意自己还能把当事人给气走。

赵延嘉有些无语地搓了搓他僵硬在脸上的笑容,浪费他情绪!

叶白瞥了他一眼:“别装温和笑了,有点恶心……”

正说着,又有人坐下来咨询。

周织澄没去打扰他们,走到了后面的厨房,见阿公在做螃蟹,便多说了一句:“周秉澄说他今晚回来。”

周国华只说:“知道了。”看着很平静,却又对周织澄说,“那你去把院子里土地老爷那里扫一下。”

周织澄忍不住笑了。

江向怀迈进周家这个旧式的院子,一眼就看到周织澄正拿着扫把清理土地公前面的落叶,再从屋子里搬出来一个软垫子,摆在了前面,案子上的瓜果供品已经更换了新的,有一样新品还是周织澄最爱的巧克力,天公吃完,就轮到她吃。

当年他还问她:“你问过天公爱吃巧克力吗?”

她一口肯定:“当然,我小时候扮过观音的,菩萨跟我一样,还喜欢喝可口可乐,百事可乐她就不喜欢。”

面前的周织澄洗干净了手,跪着给土地老爷上了一炷香,背脊挺直,面容平和,微微低眉,无声默念着什么。

江向怀站在门槛处静静地看了许久。

明月高悬,院里寂静,香火细细燃烧,味道慢慢地飘了过来。

都说故乡月明,他却觉得异乡更亮,世人拜佛是为了求心安,而他的小菩萨就在面前,由他一人供着香火,单单一眼,便能让他心镇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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