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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崔春枝嫁到宋府的第三日,按照晋朝的风俗,正是回门的日子,宋俞城特意推了一天的事务同他回崔家。
回门要带的礼倒是被宋府管家早早安排好了,不用崔春枝操心。同在徽城,两家隔得实在很近,崔春枝同宋俞城同坐一辆马车,差不多一刻钟便到了崔府。
高大的府宅前屹立着两座大石狮子,石像的技艺精湛,石狮子栩栩如生,看着威风凛凛,而崔府的大门大开,崔家的人早就在等着了。
崔府那一众人,为首的正是崔老爷和苏汝烟,见了面,崔老爷倒是端着等着儿子和儿婿过来请安,而同他站在一块的苏汝烟去是快步往前一把拉住了崔春枝的手。
她到底风韵犹存,今日的打扮更是精心打扮,妆容精致,她拉着崔春枝的手,脸上满是欢喜,高声道:“可算把窈瑟盼回家了,这几日可过得安好?我同你爹爹日日念着你,夜夜睡不好。”她说罢,泪水就从眼眶中缓缓流出,看着倒像是真是一位慈母了。
崔春枝却冷眼看着她的表演,生生从苏汝烟手中抽回了自己手:“母亲不要在此失态了。”他上下认真打量了一边苏汝烟,目光认真,似乎要把苏汝烟看出一个洞来。
大庭广众之下被这样审视,苏汝烟浑身都有些不自在了,她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轻声开口:“窈瑟这样看我是做什么?可是母亲哪里有什么不妥?”
崔春枝一脸郑重,声音足够让围着他们的侍从婢女全都听清,“方才我观母亲身形并未消瘦,反而丰盈了些,想来母亲思念我时,并未忘了用膳,如此儿子便安心了。”
此话一出,站在崔春枝身侧的宋俞城便笑出声来,他与崔父相识多年,甚是交好,自然知道崔府中的阴私,或者说崔家这位继夫人不得崔家少爷心意的事人人皆知。
苏汝烟被气得发抖,双目怒视崔春枝:“你……”
原本还在等儿子和儿婿上前拜见的崔老爷见了这一幕再也忍不住了,手握拳抵唇,轻轻咳嗽一声,看热闹的众人顿时将视线转移到崔老爷身上。
“今天是好日子,都堵在这作甚?先去内院用饭吧。”崔老爷发话,目光扫在自家小儿子身上,气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不给苏汝烟面子,让旁人看了笑话,嘴唇翕动,想要说些什么,但是看着崔春枝冷着的那张脸,到底忍住了没说出口。
崔老爷说完就要往内院走,苏汝烟见状赶忙跟上去,走时还不忘回头冲崔春枝招手:“窈瑟,儿婿快些进来吧。”她语音轻快,仿佛在与崔春枝的交锋中胜利了一般。
崔春枝面无表情站在原地,看着两人并肩而行的身影,那个位置本该是他母亲的。
“窈瑟。”宋俞城低沉的嗓音在崔春枝的耳畔响起,他侧头一脸好奇的看着崔春枝,询问道:“她为何这样唤你?”
“是我娘给我取的小名。”崔春枝说完这话,便拉着宋俞城的衣袖,转移话题,催促宋俞城道:“咱们快些进去吧,别让父亲久等了。”
进了内院,刚刚气得险些失态的苏汝烟又恢复了那副贤妻良母的模样,无论他们谈话间崔春枝怎样拿话刺她,她都笑得温柔大度,用无限的耐心包容这个名义下的儿子。
崔春枝知道肯定是崔父许诺了这个女人什么,或许是珠宝,或许是华服,无论是什么玩意只要让她不在宋俞城这个外人面前露出两人不和就行了,这么多年,崔老爷惯用的手段就是如此。
既然如此,崔春枝也懒得拿话去刺她,只好好吃了一顿饭,还在饭桌上把崔府那个厨子讨了去,今天这个老家伙格外的好说话,崔春枝只向他要了一个厨子,老家伙却表现得恨不得将所有厨子都送去宋府,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崔老爷真的疼爱崔春枝如珍如宝。
而宋俞城的这个人演技也不赖,一口一个岳父大人,多谢岳父大人将春枝嫁给自己,自己定当疼爱春枝。
崔春枝嘴角带笑看着他们表演慈父慈母和贤婿的戏码,但倘若有人能够仔细端详他的神情就会发现,那笑意并未达眼底,他那双明眸之下是一片淡漠。
果不其然,用过午膳后,宋俞城就同崔父去了书房。宋俞城走时还亲昵的用手指刮了刮崔春枝的鼻尖,语气宠溺:“我同岳父有事相商,你若等得不耐就去你的院子里睡会儿,等夫君完事就带你回家。”
崔春枝虽不明白宋俞城在崔府这副对自己十分宠爱的作态是为何,却没有戳穿,只是点头答应。
崔父和宋俞城一走,苏汝烟脸上的笑就消失殆尽,她坐在崔春枝左侧,转过头盯着崔春枝,柔声说道:“嫁给一个老鳏夫的感觉怎么样?他那两个儿子好像比窈瑟还要大上几岁,有没有欺负咱们崔家的宝贝啊?”
苏汝烟的语调轻轻柔柔的,却饱含了讥讽和恶意,“据说宋俞城在外头还养了好几个外室,窈瑟知道这回事吗?”
“别叫我窈瑟。”
崔春枝拿着桌上茶盏就冲苏汝烟摔了过去,茶盏摔到苏汝烟身上又弹到地上,啪啦一声,碎了一地,苏汝烟惊叫一声,忙往后倒,她整个人往后倒连带着椅子也跟
', ' ')('着翻,身后的侍女忙上前去扶她,接住了这位夫人没让她摔倒在地。
所幸的是那茶是温热的,苏汝烟虽被吓了一跳,却也只是衣裳弄湿了些,并无大碍,她整个人正处于一种惊慌的状态,被婢女扶着才勉强站稳身形,一脸不可置信地怒视崔春枝。
崔府的侍从都被这一变故吓得垂下了脑袋,大气都不敢喘一声,整个宴厅安静至极。
苏汝烟怒火中烧,一手指着崔春枝:“你,你居然敢拿茶盏摔在我身上?
崔春枝独坐檀木椅,仰头看她,语气温柔无辜:“春枝只不过听见了窈瑟二字想起了生母,一时失手,母亲不会责怪我吧。”
“你哪里是一时失手?你分明就是故意砸我!”苏汝烟听见崔春枝狡辩,越发生气,声音都变得尖锐起来。
“那母亲想要如何呢?是要将父亲叫过来给我们断案评理吗?”崔春枝俊俏的脸上满是笑意,反问道。
如果惊动了老爷势必惊动宋俞城,崔家同宋家的大事在即,老爷哪里会责罚崔春枝呢?这小畜生就是想要害自己受责骂。
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苏汝烟几乎咬碎了牙,她手里的帕子都要攥碎了,却还是强忍着怒火:“哪里要惊动老爷呢,左右不过弄脏一件衣裳罢了,我去换身便是。”苏汝烟说罢就转身离场了,崔府的下人们忙开始收拾残局。
苏汝烟越是忍耐,崔春枝就越明白崔父在和宋俞城做一桩大生意,这生意很重要,重要到双方都要装作对自己宠爱万分。
这生意又十分危险,否则的话,这个利益纽带不会落在自己身上,他是宋俞城的正室夫人,又是崔府的嫡子,只要他在就能把两家死死绑在一起,但倘若这桩生意做不成了,崔府可以推诿自己是嫁出去的人,宋俞城则更简单只要休了自己便可。
崔春枝在不经意间就做了他们手中的棋子。
坐在座椅上的崔春枝忽然有些累了,他现在极其想要回到母亲的院子里去。
他这样想,也这样做了。
带着颂霞云雁进去了崔府原先的正院,院中的海棠树还在,一簇簇的海棠花在树枝上绽放,院中有一个秋千,是崔父亲手替母亲做的,崔春枝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整个院子。
母亲去世后,大哥也失去了踪迹,本该是至亲的崔父却带回来了苏汝烟这个女人,还有那个女人生下的孩子。
崔春枝有多思念母亲和兄长,就有多恨崔父和苏汝烟。
偶尔有清风吹过,好奇地抚过这个一脸哀伤的年轻人的脸颊,清风不知人心,很快就飘走了。
崔春枝一个人进了主卧,将婢女和侍从都留在了门外,穿着衣服睡在了床榻上,他将自己裹在了被子里,去闻被子的味道,崔春枝脑海中的记忆翻滚,母亲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冲自己招手的画面,兄长许诺自己背出论语便带自己出去踏青……
阿娘。
兄长。
我好想你们。
……
崔春枝阖上眼,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白皙的脸颊上流下了眼泪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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