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月十匙 心绪(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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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阴雨连绵,云层将大地笼进灰色的囚牢,再降下暴戾的雨点向生灵示威。天光黯然,震颤的闪电像滚烫的锁链鞭打着这座温良的城市,风卷着可怖的轰鸣阵阵而来。

打雷了。

燥热的雨天容易引发一些蠢蠢欲动的病症,寂静的走廊两侧规避着刺耳的尖叫与沉醉的痴呓,一门之隔,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陆沿瓷是在事发两个小时后得知的消息,“蔺寻”在护士为她注射药剂时夺过针头,护士在争抢过程中被扎了一手的血,而蔺寻则是将其最后刺进了自己左胸口的位置。

看着推车上嘴唇苍白的女孩,陆沿瓷想到蔺识舟那句“她那么小就知道要把针头扎在心脏上”。

女孩手背上是密密麻麻的针孔和淤青,她的脸色白的不像一个活人。陆沿瓷最终被隔在病房外,他看着护士将人推进病房,直到门的缝隙彻底消失,他才从里面收回目光。

白任栩赶来的很匆忙,他应该忘记了带伞,头发和短袖都被淋湿了,裤脚也浸着大片水痕,但他像是没感觉一样,看到陆沿瓷的第一句话就是,“小寻怎么样了?”

姚问这时也赶过来,看到他的样子皱了皱眉,“怎么淋这么湿?”

他脱下自己的白大褂披在人身上,白任栩无心纠结这些,直直盯着陆沿瓷,陆沿瓷说,“手术很成功,针尖离心脏还有6,没有伤及心肺。医生说她的身体太虚弱,加上营养不良,可能伤口恢复的会比别人慢一点。”

他说的太冷静,语气也太沉稳,给人一种很安心的感觉。白任栩果然不像刚来时那样紧绷着了,他还在小口喘着气,漂亮的眼睛盯着陆沿瓷,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这时护士从病房出来,朝几人点点头,最后向姚问汇报具体情况,在确定人确实没有大碍之后,几人的表情都好了许多。

陆沿瓷问面前的人,“白医生要不要换件衣服?临时休息室有干净的衣服裤子。”

姚问听了也催促道,“快去吧任栩,这有我呢。”

白任栩确实淋的太湿,从陆沿瓷的角度甚至能看到白色布料下粉红的乳/尖,他带着人到休息室,从衣柜里拿出一件黑色衬衫和卡其色卫裤,又选了一件白色风衣。

“都是洗干净的,白医生要是介意我现在去买几件。”

“不用。”白任栩垂下眼接过,陆沿瓷刚要出去,却看到人拿着东西进了浴室,他想了想,还是留了下来。

陆沿瓷的品味很好,这一套确实很适合白任栩,人出来时陆沿瓷的眼神顿了顿,他上下扫了一眼,笑着说,“很好看。”

他很自然地接过对方手中的湿衣服,体贴地道,“休息室的洗衣机每周都会消毒,白医生不介意的话我就和我的衣服一起洗了。”

白任栩听了竟然有些发愣,他问,“……可以吗?”

陆沿瓷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但他还是耐心答了,“可以。”

白任栩抿了抿唇,随即道,“谢谢,我明天来取。”

二人重回病房外,姚问见到人这身打扮明显愣了一下,他笑道,“太好看了我们家任栩,陆老师好眼光!”夸完又问白任栩,“今晚回家吗?”

白任栩说,“回。”

姚问说,“好嘞,那我先叫外卖了,还是老样子?”

“嗯。”

姚问拿出手机在屏幕上比划,701的护工打开门,说,“白医生,病人想见你。”

姚问立马不干了,“小寻醒来想见的第一个人竟然是你,我太心痛了。”

白任栩看都没看他一眼,进了病房。

两个小时后,病房的门被再次打开,姚问感觉到身边突然带起一阵风,陆沿瓷两步并作三步扶住了白任栩,白任栩眼前发晕,他晃了晃,对扶住他的人说,“低血糖。”

陆沿瓷立马从护工服口袋里掏出一颗糖,剥了糖纸喂到人嘴里。整个动作快到姚问都没看清发生了什么。

白任栩不爱吃饭,陆沿瓷陪护的时候为这件事无奈了很久。他一天几乎只吃一碗米饭,早上低血糖更是常有的事,从第一次发现后陆沿瓷的护工服口袋里就会常备着几颗糖。

舌尖尝出甜味,等奶糖在嘴里完全化开白任栩才从眩晕中缓过来。他看清了扶着他的人,这时才发现自己一只手抵在对方胸前,而对方一只手绕过后背扶着他的肩膀,这个姿势让他几乎半靠在人怀里。

察觉到这一点的白任栩身体开始变得僵硬,陆沿瓷微微松开手,“怎么了?我弄疼你了吗?”

白任栩摇头,他朝旁边退了一步,没有抬起头看着人的勇气,“谢谢陆先生。”他借口自己要去洗手间,无视身后姚问疑惑的眼神,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盥洗室里传来水龙头的流水声,那声音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洗手池争相湍急的水里染上几滴红,陆沿瓷冲进来关上水龙头,抓住白任栩的手腕,“别洗了。”

那双白净的手上流下水珠,指甲边缘都搓破了皮,血渗进指甲缝里,将藕粉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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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肉染成暗红,看起来都有些血肉模糊了。

陆沿瓷牵着人出来,他去休息室拿来碘伏和药酒,一言不发地给人上好药,收拾好东西,他说,“可以回去了,白医生。”

房间里没开灯,刚刚陆沿瓷是借着窗外的光给人上的药,这会儿天暗下来,白任栩坐在病床上,他背靠着夜色,看不清淹没在黑暗里的人的神情。

他们之间总有一方隐藏在黑暗中,身形模糊成漫长到看不到尽头的沉默。其实陆沿瓷每次都做到了,在自己允许他靠近之前,他一直缄默,一直等待。就连那首诗也是在他的默许之下念出来的。

有那么一刻,白任栩忽然很想对站在黑夜里的陆沿瓷说些什么,就像刚刚在701门口,陆沿瓷轻而易举就能平息他的不安时,他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的。

但他一次都没有开过口。

他不停的对陆沿瓷展现出抗拒,甚至是隐晦的表达厌恶,他有意让陆沿瓷看到自己发病一般地清洗与他接触过的手,故意让对方看见自己扔了他送的花,面前这个人却统统照盘全收。

没有愤怒,没有质问,没有失望。

陆沿瓷只是从一而终的保持着耐心与关切,他似乎并不懂得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同一个人伤害是会疼的,他还是带着一颗干净的,真诚的心来认识白任栩。可陆沿瓷难道真的没有感觉吗?

白炽灯亮起,仿佛也预兆着一块幕布被人掀开,陆沿瓷站在门口,第一次在对话时没有看他,他从不主动逃避自己的视线。

“姚医生来了。”

从那之后的整整一个月,陆沿瓷都没再见过白任栩。

除去晚上值夜班,他白天也会抽出时间去看蔺寻,给她读没读完的故事书,教她写字算数,蔺寻学东西很快,所以不存在厌学之类的情况。

陆沿瓷几乎什么都有涉猎,所以会给蔺寻讲很多他听说过或遇到过的故事,蔺寻听的很入迷,在她眼里陆沿瓷描述的简直像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里有战争,有杀戮,有南城看不到的雪,也有康山见不到的海。

蔺寻坐在病床上,吃护士切好的小兔子苹果,甘甜的汁水顺着她的嘴角往下流。她的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自从上次医生说她营养不良后,姚问和护士们就格外注重小孩的饮食:一日三餐必须吃够,蔬菜水果可以挑食但不能不吃,肉类更是严格把控到吃什么肉、肥的瘦的、一次吃多少。

女孩的身体还是太瘦,睡眠也不太好,听护工说蔺寻晚上总做噩梦,每次哭着醒来后就睡不着了。对此姚问尝试过做心理疏导,但蔺寻很抗拒谈论与噩梦有关的内容,每次都哭着脸从诊疗室出来。

姚问实在没辙,给白任栩打电话过去,得到对方月底就回来的回复后才宽了心。说完正事他又不着边际地跟人扯了些,诊疗室的花死了几朵,茸茸最近又拉肚子,说到最后对面似乎不耐烦了,惹的姚问笑起来,连声说“错了错了”。

姚问和白任栩说话时总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和温柔,陆沿瓷想。这个时候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对白任栩时的温柔比姚问只多不少,直到他发现自己是生出了一种名为羡慕的情绪时,他才模糊意识到了什么。

陆沿瓷就是那种什么都拥有的孩子,爱、家人、朋友、健康、自由、理想、名利……所以他对“羡慕”这种东西很陌生,好像他想拥有的从来都可以实现,无论那是什么。

这也成了他只是“模糊”意识到什么的原因之一。他做事向来足够高效,但面对一些特殊的事时他又会变得极其慎重。他需要时间和论据去辨别,去判断,去决定。

在此之前,他会让一切事情回到正确的轨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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