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婉清低头拨弦。
当年她不懂《越王剑》。
她不懂什么是灭国之恨,什么是卧薪尝胆,是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那时候她只是因为他喜欢,她就学。
如今她终于懂了。
国恨家仇,杀伐不休,马蹄踩过潇湘江水,长枪斩破云水长河。
不同于聂政匹夫一怒血溅三尺,越王剑以王道剑指江山,金戈铁马,不死不休。
她知道李归玉在看她,却不敢回视,只闭上眼睛,手指拨弄飞快。
曲调越发激昂,她在这被压抑着的绝望琴声之中,突然理解了李归玉。
仇人帐下羞辱十余年,还有什么不可舍?
最初定下之事已经付出这么多,哪里还有回头可言?
她一路扒皮塑骨走至今日,未来无论付出多少,能达到目的才不枉费过去。
而当年的李归玉,又何不是如此?
无事不可为。
无人不可舍。
洛婉清呼吸渐急,一时竟是什么都忘了。
只放纵琴声中的千军万马覆国而下。
然后呢?
她感觉自己像是站在山河破碎的城墙之上,茫然看着天地。
她该去哪里?
不顾一切报仇,拼尽一生,等到此刻,她该去哪里?
她慌乱不知,走投无路。
琴声越发狂乱,李归玉静静凝望着她,心弦随她一起拉紧。
他救不了,他们都是溺水中人,谁都救不了谁。
她来了,她终于也还是走上和他一样的路,他不孤单。
李归玉在这琴声里有些疯癫笑着盯着台上之人,他想冲上去,想拥抱她,想欢庆这一刹的殉葬,想问她为什么来。
他笑着看着高处,谢恒亦是静静端望她,听着琴音,唤了旁边青崖:“取我的琴来。”
洛婉清琵琶声彻底压住全场,王韵之琴声率先乱下,抬手放在琴上止声。
郑璧月神色也难看起来,她勉力跟了片刻,然而洛婉清琴声却是完全没有了束缚,杀伐之意压顶而来,郑璧月琴声一乱,难以为继,她撑着颜面勉力收音,而这时,高台之处,却是一首江南小调传来。
再简单不过的调子,却一瞬将人带到江南春日,泛舟湖上,杨柳依依。
所有人抬头看去,却见谢恒坐在高台,横琴于膝。
夏日阳光从窗户外落下,公子神色温和,阳光落在白净如玉的手指,似是带了温度。
琴音袅袅,外间宾客也都起身。
“是谢灵殊吗?”
有擅琴者惊讶开口,谢毓书正端着酒杯闭眼听音,听到这话,立刻睁了眼,赶了回去,片刻后赶紧又跑回来,激动道:“是七郎!是他!”
“六年了。”有人震惊,“他终于碰琴了?”
“还废什么话,赶紧去看啊!”
其他院子的人闻得消息,纷纷赶来。
而高处谢恒什么都没想。
他拨弄琴弦,用那夜长廊倚栏用琵琶曲相赠的画面压住满眼血色。
时隔六年,他再抚琴。
他只想,他要接住她。
她不是勾践,更不是夫差。
天地不渡,神佛不亲,哪怕穷途末路,谢恒都会踩出路来,接她回到正途。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谢恒:“要卖惨是吧,我也来!司使我好惨你心疼心疼我吧……”
洛婉清:“好的我心疼。”
谢恒(脸红):“算了……好像有点拉不下脸,这条路不适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