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节(2 / 2)

洛婉清忍不住出声,谢恒想想,缓声道:“我自会在意,因我希望你多爱我一些,多信我一点。可我又会想,世间诸多磋磨,你多警戒一些,于你是好事。”

说着,谢恒垂眸看向信封,鼓励道:“打开吧。”

洛婉清静静看着他,她第一次这么清晰感知到,这一路,谢恒始终在她身后。

他永远像她扬名东都那夜一样,悄无声息跟随着她,陪伴她成长,等待她回头。

他不计较她的欺骗,忍耐她与李归玉的纠葛,于暗夜遥望她的背影,在月老庙偷偷卷起她与江少言的名字。

他的爱是带她涅槃重生,送她登天路,看她踏青云台,成为翱翔天空的雄鹰,振翅高飞。

“怎么了?”

谢恒见她不动,不由得轻声开口。

洛婉清垂下眼眸,压下心绪,轻声道:“无事。”

说着,她往旁边挪了挪,哑声道:“你坐我旁边来。”

谢恒得话,掌灯坐到她边上,灯光落在信封,谢恒平静道:“惜娘,我为你执灯。”

洛婉清应了一声,她深吸了一口气,打开了信封。

薄薄纸页,却写了好几章,洛婉清郑重打开,谢恒将灯光调整了角度,挪在信上。

入目就是洛曲舒的字迹,从笔迹上看,相比他平日的字,这些字笔墨更深,似乎每一笔都深思熟虑,更为艰难,洛婉清扫过那一个又一个字,开篇最上方,便见上面写着:

“清清吾儿,见信安康。

今夜夜雨,扬州肃凉,笔冷墨干,此信难书。然念想或有一日,吾儿能寻得他路,成一方英豪,故又写此书。若能见信,想必为父已魂归地狱,受今世因果,吾儿亦成人杰,有自保之力,为解吾儿心中疑惑,为父特意留此信以告身世过往,望儿详阅,乞以宽宥。

为父原名不知,出生不详,生来便已处于‘阁内’,以死士之术培养,薄情寡义,无喜无悲,犹擅远射杀人,八岁箭无虚发,九岁,由‘阁内’安排,送至王氏风雨阁中,取名洛霜叶。”

看到这里,洛婉清和谢恒不由得对视一眼。

一开始他们都以为“阁内”是指风雨阁,但现下来看,这个“阁内”明显是另一个组织。

洛婉清心上更为疑惑,不由得继续看下去。

“风雨阁与‘阁内’无异,为父早已习惯,然而却遇一友,此友乃罪臣之后,天资绝佳,取名江枫晚,枫晚待人以诚,经年累月,生死相交,为父为其诚心所动,结拜为兄弟。之后,江兄行走江湖,成为一代剑圣,为父于风雨阁执行任务,于江湖化身商户之子,游侠行走四方。”

“及弱冠,为遮掩身份,按风雨阁要求,寻一女子结亲,以安崔氏之心,便于进入崔氏。按理应与风雨阁女探成婚,然阁内担心为父与风雨阁交往太密,要求另寻女子。为父虽忠心于阁内,亦憎棋子之身,恰逢此时因伤势偶遇你母亲,便因一己之私,将你母亲卷入纷争。”

“为父生性狡诈薄凉,本只是寻一女子遮掩身份,不想泽兰至纯至善,日久天长,竟令为父开始心生爱悔,但为父或因不愿面对,尚未觉察心意,直至你出生。”

“你出生时,为父便觉你根骨普通,但筋脉超乎常人宽广柔韧,依照阁内规矩,我等奴仆生下子嗣,三岁时阁内将来一观,若有天赋者,将由阁内带走。尚春天生难以习武,你却不同,为父怀抱幼子,意识到你或许会被他们带走之时,第一次生出背离阁内念头。也终于明白,吾之于泽兰与你兄妹二人,绝非虚情。然而为父无路可退,只能为家人一搏。”

“为遮掩你天赋,为父寻医问药,偶遇阁内同样困于此事同僚张秋之,结为好友,张秋之乃吾之下属,他寻得药物可控制你筋脉生长,骗过阁内观测之人。”

“然为父始终忐忑,不敢让你与尚春习武,但你自幼展露天赋非常,心性坚韧,悟性绝佳,于武学之道常举一反三,令为父心中惶恐不安,只能在每次你展露锋芒时,刻意打压搅局,让你随你母亲学医,同时寻求彻底离开阁内之机。”

“为脱离阁内,为父寻求诸法,阁内之强大,非为父一人所能倾覆,只能求立功恩赦。昌顺八年,为父得到王氏密令,随同崔家主一同护送三殿下出发,与北戎议和。王氏许诺,为父只要完成任务,可脱离风雨阁,得到密令之时,为父便知是绝佳机会,立刻告知阁内。”

“而后为父随家主北去,那时候,为父以为,待吾归来之时,当是自由之身。”

看到这里,洛婉清心上一颤,她想起那年他离开东都前,的确很高兴。

她娘带着哥哥和她愁眉不展,担心他去西北艰辛,他却全然不觉,领着家里人在外面下了顿馆子,回来路上还一直唱歌。

等第二日走时,姚泽兰带着兄妹二人送他到城门,他没有半点留恋,只告诉他们:“等我回来!回来就好啦!”

“依照圣令,崔家主带我等护送三殿下到达北境,交换质子盟书之后,边境撤兵之后,我等将跟随崔家主在西北暂驻兵一年,以观北戎诚意。三月,我等自东都出发,四月上旬,到达边境,与北戎交换盟书质子,五月初五,崔家主收到质子盟书到达东都的消息,按圣令撤兵,让士兵各自回乡,撤兵十日后,五月十五夜,北戎突袭攻城。”

五月十五,北戎突袭攻城。

洛婉清读着,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可又想不起来。而她一旁坐着的谢恒,在灯火映照上,目光晦暗不明,微微勾起嘴角。

“当夜,崔家主连发十封求救急书,飞鹰传书回东都,同时以大将军令,急发边境十城征兵,要求和玉关立刻出兵救援。吾亦立刻通知阁内及王氏,三日后,吾收得阁内消息,要求每日汇报边境情况,全力支持崔清平同时,维持王氏密探身份,配合王氏。同时,风雨阁要求,寻找机会,开城门,迎北戎进城。”

洛婉清心上一紧,看着这个选择,竟有些害怕。

好在紧接着,便见洛曲舒又写。

“然,为父虽乃卑鄙小人,亦知家国大义,随你母亲行医已久,不愿做其鄙夷之人。故而虽得王氏命令,却始终推诿,按阁内要求,伴崔清平全力抵抗。起初,为父尚想藏拙,然战事凶猛,敌军数量数倍与我军,城头血浸墙头,城下尸堆成山,相识之人一一故去,百姓战战兢兢。”

“某日敌军攻势猛烈,血战一日,夜换城防,至城楼下时,偶遇一幼女,扑于兄长尸身痛哭流涕,其兄年岁与尚春相近,一瞬心如刀绞,似见吾儿。吾心戚戚,天下人皆为父母,皆为人子,今日此兄妹落难至此,焉知来日非吾儿如是?为父多藏一箭,大夏儿郎或多折一人。为父不知自己到底是为何,为国,为家,亦或为己?只知,听得幼女哭啼,当夜,吾折回城楼,高墙之上,于夜色引弓取敌军将领首级。”

“至此日起,但凡敌军发号将领者,来者即杀。北戎军将畏死,军心大散,吾受崔家主赏识,得见君子,引为知己,决意同生共死,共守边境。然,苦守一月,和玉关内,音讯全无,兵马不见,粮草不闻,箭矢近绝,刀断甲破。”

“六月十三,崔家主于营帐呕血,隔日,北戎军再次攻城,守将见势,劝崔家主弃城后退,崔家主念及百姓,守城不退。”

“六月二十,粮草食尽,百姓尽撤,由士兵引路,前往和玉关避难。守将再次劝退,崔家主守城不退。”

“七月初,城后树立,草木尽绝,崔家主仍守城不退。”

“七月初七,北戎以三殿下为质逼开城门,军心震荡。两日后半夜,为父收到江兄书信,言及以殿下为质乃王氏授意,殿下乃他亲传弟子,胜于性命,他向王氏求得应允,许他救下殿下。但需自种天花,以作毒种,借殿下入城之后,以天花之毒,逼开城门。然江兄不愿祸国乱民,求我于他救下殿下后,将其射杀于城外。同时告知为父,谢夫人已自尽宫内,太子皇后失踪,崔氏满门下狱,东都早已当他投降,以为边境十城陷落,一切皆为王郑两家阴谋,让为父告知崔家主,不会有粮草,亦不会有援兵,让崔家主早做准备。”

信至此处,字迹潦草不能自已,有墨迹晕染,似是水迹。

洛婉清看着这话,终于明白,为什么她爹会将人生第一位兄弟,亲手射杀。

明明她父亲已经竭力没有用任何描述情绪的字眼,可在这一刻,她却仍觉眼眶发酸,好似自己是在当年越州城中,从五月,苦守到六月,七月。

守一座守不住的城,等一只永远等不来的援兵。

“隔日,江兄如约而至,吾引弓亲射,杀之于箭下。痛之恨之,欲以身代之,然又奈何?只能搏命以救殿下,偿兄弟之情。射杀江兄之举,引崔家主亲自询问,吾告知以实情,众将皆惊,愿随崔家主,或降或反,皆由崔家主取舍。然而崔家主仍信陛下,守城不退。然,当夜,和玉关传来战报,前线迁往后方百姓三万人,于和玉关前,为守将射杀,闻讯当夜,崔家主一夜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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