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暮知道自己的短处,但他无力改变现状。
天赋与生俱来,这是最大的绝望。
如果安于现状,过个两三年,成亲生子,他可以在门派脚下买几亩田地,耕读传家,若是儿女有天分,还能近水楼台,送他们入本门拜师。
但张暮内心深处,隐隐有些不甘心。
如果天赋异禀,谁愿泯然众人,埋没此生?
思来想去,左右纠结,两三年过去。
当他的大师兄突破第九重枪法时,张暮终于决定放手一搏。
他启程离开门派,以历练为名辞别师长,前往黄泉。
生死两界皆茫茫,阴都夜台渡怨灵。
黄泉不是死亡归宿,但比死亡还要更令人恐惧。
传说此处阴阳混沌,亡魂渺渺,无白昼黑夜之分,误入此地之人,只有两个结局。
要么一去不归,要么在生死之间突破心障,更上一层楼。
但后者寥寥无几,几百年也未见得能出一个,前者却是层出不穷。
有误闯其中的修行者和普通人,也有像张暮这样破釜沉舟的。
其中大部分人,都没能再从黄泉离开。
在西南的最西南,有一条灰河。
河水泛灰,不知何物其中,终年雾气不散,越溯流而上,迷雾愈浓,最终令人迷失方向,不知所踪。
传闻中,河流的源头,就是黄泉。
张暮正是抱着置诸死地而后生的决心,沿着这条河流,进入了迷雾世界。
古怪迷雾如同结界,隔绝阳光,也隔绝一切生机。
他在遇到第一道危险时就后悔了。
所幸,求生本能令他关键时刻突破第六重枪法,最终捡回一条命。
出是出不去了,只能继续往前走。
他不知道自己在混沌世界中转悠多久,从起初细心留意路线和危险,到后来一次次死里逃生,唯独凭着股求生的欲望苦苦支撑。
此刻他跟同伴躲到这块巨石后面,企求片刻安宁。
同伴是他在黄泉里结识的,对方分别来自几个小门派,同样是进来历练的。
中途有人死了,又有新的人加入,如今拢共七八人左右。
半个时辰前,他们被无数妖魔恶灵追赶,它们或觊觎人类的躯壳,想趁机夺舍,或许久未曾尝到人肉的甘美,希望一饱口福,张暮等人费尽全力也只能将它们稍稍驱离。
“怎么办!那些东西很快又会追上来的,我不想死在这里啊!”
一名女弟子带着哭腔,在张暮耳边小声啜泣。
他们这几个人,天分不高,亦非师门长辈最瞩目的弟子,只能抱着必死之心进来一搏,但终归还是想活下来的。
女弟子姿色不差,同行有倾慕者立时出声安慰。
还有几人小声商量对策。
人群之中,只有一个人是永远沉默的。
张暮不由多看了对方几眼。
披头散发,衣衫褴褛,伤痕累累,看不出年纪,看不出容貌。
其他人都不大愿意和他坐在一起,离他最近的反而是张暮。
张暮也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只知道他们有一次在密林幻境中迷失方向,差点全军覆没,是这人把他们带出危险。
但此人神志时而清醒,时而混沌不清,名字来历一问三不知,有时候还会自相矛盾,除了对这里地形熟悉,似乎也没什么身手可言。
久而久之,旁人都不愿意与他相处,背地里都喊哑巴。
唯独张暮帮他疗伤,偶尔还能说上一两句话。
“道友,你知道这里还有别的退路吗?”张暮问道。
蓬头垢面之下,他连对方是男是女都不知,只能以道友称呼。
哑巴手里抓着刻刀和木雕,低头全神贯注,压根就没听见张暮的话。
张暮等了片刻不见回应,无奈收回目光,另想法子。
逃,是逃不成了,他们一行人早已力竭。
战,只怕刚拒猛虎,又引新狼,最后所有人都成为恶鬼的盘中餐。
躲,此处四面透风,无处藏身,能躲哪儿去?
黄泉中的沙漠戈壁,看似与外头没有不同,实则那吹进洞窟里的风阴冷入骨,犹如寒冰化为利刃,一刀刀在身上凌迟,四周鬼哭狼嚎远比阳间可怖百倍,便是连他身边见过世面的同伴,都咬紧牙关强忍恐惧。
寒风送来恶灵的讯息。
它们循着人类的气味悄然接近,与他们的距离正在一点点缩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