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归远下了一招凶猛的棋子,脸上却是温文尔雅地笑了笑:“不碍事的,路相都锢着她三日了,偶尔放纵一下没事的。”
路寻义脸上虽然依旧是面无表情,心里倒也是有些高兴的。
对路杳杳无条件好,不论何事,他都是高兴的。
“嗯,算了,明日太医请脉的时候,还是要仔细问问的,既然越州的新任太守也来了,你们也留不久的,看看何时可以动身吧。”
温归远也松了一口气,他和路寻义在长安的时候,挨着身份不能来往,今日倒是难得一次的相处。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手下的黑白棋子却是毫不留情,在棋盘上各自绞杀,来势汹汹,缠斗在一起,难分胜负。
“殿下棋艺果然高超。”路寻义手中的黑子扔回到棋娄里,笑说着,“我儿没少和殿下对弈吧。”
温归远手指一僵,顶着路寻义从容沉重的视线,心思迅速转动,可到最后只是无奈说道:“月楼素来话少,常常与我对弈,久而久之,自然也熟悉了棋风。”
路寻义把玩着棋娄中的棋子,笑着点点头,嘴里的话亲昵而自然,丝毫没有隔断八年,不曾见面的生疏或者悲愤,拳拳之情,情深义重。
“他自小就爱下棋,也靠棋艺自己在长安打出一片名声。”他颇为怀念地说着。
温归远敛眉不语。
“罢了,我也该去见见他了。”
他推开棋盘起身,抚了抚袖子,真诚问道:“殿下可要随我一起。”
温归远依旧是温和的笑意,随着他一起起身:“自然不好不打扰你们叙旧。”
两人相视一笑,皆是点点头,各自离去。
温归远目送路寻义离开院子朝着东边而走逐渐消失的身影,这才淡淡收回视线。
江月楼一直都在最东边的小院里休息,那日大雪之后,他也是病了许久,一直在院中养伤。
“可要派人先通知江先生。”旭阳抱剑出现在窗前,犹豫问道。
“罢了,月楼想必早就做好准备了。”江月楼坐在榻上,捏着一颗落在手边的白子,眉心倏地一皱,“月楼当时为何朝着陇右道逃难。”
旭阳一怔,喉咙发紧:“殿下是觉得江先生是故意的。”
温归远无奈苦笑着摇头:“我不知道,只是当年他接了圣旨前往江南道调查军饷的事情,后来遇刺,然后千里迢迢前往陇右道,横跨了整个大昇,从南到北。”
“他说当时能去的地方只有西北和东北,东北一带当年正在战乱,大军压境,最后落脚甘州是无奈之举。”
温归远轻轻地捏着右手的指关节,若有所思:“倒也没错,只是今日想来太过凑巧了。”
旭阳眉心皱起。
“你不觉得我这一路走的太顺利了吗?”他轻声问道。
“孝弘太子去世,虽然我们造势许久,但其实与静王神对半,但事情进行确实有点出乎意料,不等我们撒出最好一招,就定了下来。”
“这步棋落下后,我的长龙几乎是长驱直入,毫无阻拦,一路畅通无阻,直到现在在朝堂上终于站稳脚跟,几乎是压着静王和白李两家。”
旭阳沉默片刻后开口说道:“因为路家。”
“是啊,又是路家。”温归远长叹一口气。
“江月楼其实是路家嫡长子路远道,我顺顺利利地娶了路家嫡女路杳杳,最后得了权倾天下的路相相助,这一路,每一步都是路家的痕迹啊。”
“殿下是觉得……”旭阳脸上的冷静突然龟裂,露出惊愕之色。
“罢了,去把杳杳请回来了。”温归远揉了揉额头,颇为头疼。
—— ——
东院位置偏僻,素来安静,当时清宴怕兄妹两人闹得太大,特意把两人的位置隔得远远的,门口还有人自己的人守着,生怕闹出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闹出幺蛾子。
叶甄看到路寻义的时候,手中的药篓都摔在地上,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路寻义目不斜视地绕过他,最后扫了一眼跪在台阶下的李卫,推门而入。
父子相认,丝毫没有一点喜悦之色。
江月楼病得太久了,也病得太重了,疲惫地靠在软靠上,不远处茶几前走着远道而来的路相,枯瘦苍白的脸上没有丝毫波动。
陌生而冷静。
金炉香薰袅袅,连着鸟雀都一并顺着大雪消失了,窗后的竹林沙沙作响,是屋内唯一的声音。
两人一坐一靠,皆是沉默。
“我们的事情不能让杳杳知道。”到最后,是路寻义先开的口,“她如今胎位不稳,情绪不能波动。”
江月楼紧闭的唇角微微开启,一直阖着眼终于张开,纤长的睫毛在颤动中掀开,视线落在门口跪着的李卫身上。
“自然。”
他收回视线,盯着自己落在被褥上的青白指尖,淡淡说道。
短短几句话,屋内再一次陷入沉默,那是难以描述的安静,连着呼吸都好似消失在流动的空气中,两人的目光自始至终都不曾交流,兽首金铜三角熏炉里的药熏逐渐散去,最后一丝消失在屋内穿堂而过的寒风中。
“杳杳呢?”江月楼开口问道。
“养了几天,出去玩了。”路寻义搭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一动,神色平静地说道,“你该保护好她的。”
江月楼抬头,终于看向面前之人,沉静而嘲讽:“你明明知道江南有危险,为何还要让她来。”
路寻义沉默:“此事是我考虑不周。”
“是你考虑不周,还是你其实也是把她当成鱼饵。”江月楼虚弱的眉眼映着天光,显得锐利而深刻,“若不是她逼出水千森和江仪越,路相如何能在长安兴风作浪,铲除异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