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归远颔首,月白长袍,剑眉入鬓,眉宇却是紧绷如细弦。
“不曾想路相如此敏锐,下值时我看御史台的折子是被小黄门抬过来的。”
要知此事距离东宫事情发生不过两日。
江月楼细长苍白的手指缠着那根绸缎, 衬得手指如白玉,他笑着点点头:“路寻义是早有准备,现在不过找准时机,一击必中。”
“这等魄力,当断则断。”温归远感慨着,“倒是让我们的压力瞬间减轻了不少。”
“这把火添得是不错,但还不够猛,不如我们再加一把。”他抬眉一笑,烛光落在他的银制的面具上,光泽闪耀,落在浅色的眸子边缘,晕开一点光亮。
一派温文尔雅的病弱模样。
温归远的视线一凝,最后落在他手中的绸缎上。
“兴庆殿的医药嬷嬷说那两个婢女身上的□□不是中原之物,洛阳乃是贯穿西域的起点,洛阳自来人文荟萃,怪医众多。”
“这条,乃是静王偏爱的苏绣。青州、兖州遍地桑麻,丝绸行极为发达,是以织造司在青州兖州和汴州各自设了分司,其中便有众多秘法,寻常难以仿制,苏绣便是其中一个秘法。”
他慢条斯理地说着话,前言不搭后语,苍白的指尖随意地抵在绸缎上,绸缎自桌角垂落,随风而动,却又挣脱不开。
“那我们怎么拿到静王的东西,如今他在凤仪殿被皇后护着。”温归远明白他的意思,皱眉问着。
白家在前朝也没有行动,静王作为皇后唯一的嫡子,早早被他们保护起来,甚至还推出不少人背锅,务必保全静王。
“何须要拿,一条腰带而已,不管他们认不认,圣人心中相信便可以了。”江月楼收回书,轻飘飘的绸缎飘落在地上,沉默地染上尘土。
“这些事情根本动摇不了白家。”江月楼手指交叉放在膝盖上,漆黑纤长的睫毛微微下垂,“不过是为了科举之际,白家能无暇顾及,方便我们动手。”
屋内两人皆是沉默。
白家这艘大船已经走了两百年,历经三朝,哪里是一个小小宫女便能撼动的。
“腰带的话,苏绣倒是不难,洛阳西域商道也经过陇西狄道和张掖郡稣得,我们的人早已破解过苏绣的织法,只是静王平日的款式模样却是要摸清的。”
此事颇为棘手,皇子皇孙的衣织虽然都记录在案,由专人保管,但寻常不会轻易让人查阅,温归远虽然可以调取查看,但太过明显。
“后宫之中除了皇后管理后宫每月调取各局资料,其他人都太扎眼了。”
江月楼咳嗽着,手掌握着桌角,手背泛出青色,待停息之后再抬头,眼底布满血丝,唇色却变成雪白之色。
他颤颤巍巍地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帛,递到温归远面前。
“静王便服时的所有腰带款式。”
温归远闻言,惊讶地展开布帛,细细看去,腰带的长短,绣纹,喜好,解释得一清二楚。
“这是哪来的?”
江月楼笑了笑。唇角微微弯起,显得有些无害:“问故友要的。”
“腰带的事情解释清楚了,还有一点还需殿下亲自确定,圣人多疑,这条腰带要谁送上去。”
江月楼沙哑地问道。
温归远与他相交多年,心思一动,心底闪过无数人的面孔,最后停留在一人的面容上。
“你是说杳杳?”他捏着布帛,低声说道。
江月楼笑着不说话。
“她什么都不知道,平白搅入浑水中,会深陷危险中。”温归远反驳道。
“可殿下能找到比她还合适的人吗?”江月楼细声问着,“此事在她举办的宴会上发生,那两个妾侍也是东宫的人,她又是太子妃,若是皇后不能主持内务,除了淑妃便是她能名正言顺代为管理。”
一个是帝王宠妃,六宫第二,一个是储君正妃,未来后位。
一个占情,一个占礼。
若是路杳杳送上腰带,还有个优点便是她能得到帝王信任。
就像信任路寻义一般,圣人对她从不设防,东宫那日圣人勃然大怒,静王能被禁足,路杳杳的话占了不少分量,全部考量算下来,再也没有比她还合适的人选了。
“若是真惹怒了白家,孝弘太子头上的那把刀一定会落在她身上。”温归远厉声反驳着。
“只要白路两家在前朝一旦进入白热化的夺嫡之争,这把刀也一定会落在她身上。”江月楼冷淡而认真地说着。
“宫闱之中,善良弱小之人,一向生存不下去。”
掷地有声的声音在温归远耳边炸开。
“你……你是要送她入险境吗。”他抬眸看着面前之人,银白色面具挡了他的面容,只露出一双半敛着的眼,和一双紧抿的唇。
“让她送给淑妃,借着淑妃的口。”江月楼坚定又迟疑地说道,“她不会出事的。”
“淑妃在后宫无儿无女,只凭着圣人宠爱,若是抓住此时拿捏住杳杳,杳杳同样危险。”温归远皱眉反问着。
江月楼突然笑了笑,抬眉看向他:“这是殿下第一次与我因为一件小事产出巨大的分歧。”
温归远一愣,耳朵慢慢染上红晕,狼狈地怒斥道:“胡说八道。”
“殿下,喜欢一个人不是把人保护在羽翼下,而是教会她成长。”江月楼缓缓说道,“你也该信她的聪慧,不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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