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神,默然无声将那段戒尺递了过去,薛崇简愣了愣,擦去眼中汗水,他才看清那段戒尺。他哑然失笑,当真是他所说的“天物”,任何物事过了李成器的手,就忽然清贵精致起来,幽静的紫檀木躺在他掌心,沉甸甸如同一份然诺。戒尺的下方用乌黑雕漆裹出一段手柄,上刻一只凤凰,凤凰周围,是缠绕的凌霄花。戒尺下端坠着的一朵深紫色流苏,在薛崇简手中轻轻荡漾,他看到戒尺上刻着四句小字:“著以长相思,缘以结不解。以胶投漆中,谁能别离此。”
薛崇简脑中再次眩晕了一阵,方才是这四句话,一次次烙在他身上。这陡地的繁华,身周缭绕的巫山云海,让薛崇简真的坠入了梦中的巫峡。只是他知道楚庄王、楚襄王梦见的,都不如他眼前所见的美好。他从不屑咬文嚼字,此刻却对萧统有莫大的感激与钦佩,文采双鸳鸯,裁为合欢被,数百年前,就有人将今日的情景,一字不差地描摹出来。
他跪起身,深吸一口气,霍然揭开了阻隔在他与李成器之间的绮罗锦被,李成器下身未着一物,他赤裸的身躯如同一株清香纯白的优昙,从这绫罗锦缎、红尘紫陌中生长出来。这三千年一放的圣洁花朵降临俗世,只为接引他进入真正的仙境乐土 。李成器静静地望着薛崇简,他面上有羞怯的红晕,但他眼中却无任何回避的恐惧。灯光照在少年人修长的双腿上,泛起一层稀薄的胭脂色。
薛崇简浑身起了一阵战栗,强烈的爱意伴着痛楚,如矢箭般射入他心中。他缓缓偎上去,痴迷又略带笨拙地拥抱住这天人一般的身躯。薛崇简的手无限怜惜地抚摸过李成器臀上尚残余的一处紫痕,如同藏在水晶之中的一块紫色玉髓。李成器的眼泪濡湿了薛崇简的鬓角,他知道这是他刻意纵下的火,引诱薛崇简做扑火之蛾,他如此自私地拉他一起,向三途的熊熊烈焰中坠落。
作者有话要说:小柳说,陡地荣华,敢则是梦中巫峡。
花奴说,强排楼上!
第五十一章 探丸借客渭桥西
圣历元年,狄仁杰带领着以太子名义召集到的四十五万大军,将东突厥可汗默啜逼回漠北。面对东突厥四十万虎狼之师,用兵老成的狄仁杰亦不敢深入大漠力战,任由默啜从容退去独霸北荒,女皇钟爱的侄孙武延秀仍然滞留域外。这一场有始无终的战争,带给汉家边疆百姓巨大的灾难,十数座城池被洗劫一空,却使得太子李显与狄仁杰的声名扶摇直上,如同杲杲白日一般凌驾于高耸的明堂之上。
年事已高的女皇知道,她的铁腕再也压制不住百姓心中对李唐的渴望。为了弥补对自家亲人的愧疚,她毫无顾忌地对武氏宗亲委以重任,武三思被提升为宰相之首,武攸暨、武攸宁相继入阁为相,即便是在河洛犯下屠城重罪的武懿宗,也被任命统领神都外的驻防。武家人的脸上并无欢颜,这超乎律法的封赏含着太过无奈的意味,这是女皇愤懑地报复,她在对手中权力做最后一次孤傲的炫耀。
似是为了顺应人心,女皇宣布改元长安,下令太子李显、相王李旦、诸武氏、连同文武百官一起西行长安。那个作为李唐象征,承载了李氏光辉和她噩梦的地方。
整整一月的路程,无人知晓御辇中女皇在想些什么,或许她在与张氏兄弟鱼水欢契,或许她在山重水复中回顾自己登临绝顶的一生。只是当她揭开车帘时,她会看到太子李显与相王李旦恭顺平静的脸,会看到诸武们阴郁沉闷的脸,会看到大臣们愉悦期待的脸。那滚滚这轮,特特马蹄,亦是向天下宣告,武周王朝注定一代而亡。女皇人生中第一次彻底地认输。
也许她真正战胜不了的,是那个将她选进宫的太宗李世民。五十年前她离开并州进入长安,正是绮念玉貌,如花颜色,亦是对长安的繁华怀着痴痴幻想。然而她的少女情怀被那个人无情地弃置深宫,五十年后她报复了他的子孙,却依然无法战胜他一手缔造的李唐盛世。
贞观之治给长安、给这个国家带来的尊严与骄傲是如此强烈,五十年光阴洗去了当年为了开疆拓土洒下的征夫血,思妇泪,剩下的只是那份传说中光耀万丈的繁荣昌盛,成为民众在苦难中最易触动的梦想与期盼。即便李世民的两个孙儿一个无能一个懦弱,在天下臣民乃至域外蛮夷的心中,亦是龙章凤姿的天之骄子。而她一手创建的帝国根基,终于被武懿宗之流的浅薄骄横、残忍无知挥霍殆尽。
女皇默默放下了珠帘,原来一世努力,一世决绝,到头来亦不过是落叶归根,仍旧要回到这个地方来。
自永宸元年大帝与天后迁都洛阳,一众王公与大臣们皆是举家定居神都,这次贸然伴驾西归,自有一阵忙乱。待收拾好了太极宫与大明宫,安顿好了诸王府与诸大臣居所,已到了长安元年的三月。
女皇任命相王李旦知左右羽林军事,同时出任雍州牧,护卫京畿之地。李旦二十年来从未染指军政,此番却知道母亲将如此大权交给自己,是为了防止他日太子继位时诸武造乱。他感激之下亦知事关重大,平生头一次为朝政奔忙,他忙不过来时便只能借助儿子们,除李隆基镇日穿梭与军营外,连李成器都由薛崇简陪着,时时入羽林军查看京畿防御。
四月初八浴佛节,今年女皇似是比往年疲惫许多,并未安排盛大佛事,只是点了太子李显、皇太孙李重润、相王李旦、寿春郡王李成器四人陪她入寺礼佛一日。
因着朝休,临淄王李隆基终于得了一日清闲,他回到长安已经两三月,日日忙得睡不到三个时辰,做事时倒也不觉得,一旦歇下来,才发觉浑身骨头乏得发酸。早上去了一趟军营,回来略用了些点心倒头就睡,醒时已到午后。他睁开眼来,屋内只元沅一人,坐在榻桌边低头缝补着什么。此时天气渐渐变热,元沅只着了一件窄袖罗襦,李隆基歪在枕上看着她细细腰肢,笑道:“做什么呢?”
元沅见他醒来,回头抿嘴一笑,道:“殿下这几日总是骑马,这条裤子昨日才穿的,腿上就磨出个洞来。”李隆基笑道:“破了换条新的就是,这样的事还轮到你做?”元沅怔了怔,当日洛阳宫幽禁中,一应供奉用度捉襟见肘,李隆基的衣衫开线或破洞,皆由她来缝补,做得惯了,却忘了现下李隆基已是显贵郡王,并不在乎几件绫罗衣裳。她望着那补了一半的破洞,本该是为他欢喜的,却不知为何总是有些怅惘失落,低头咬断那根线,将一团绒线轻轻唾在一旁,淡淡应道:“我闲着也是闲着。”
李隆基翻身起来,揽住她腰身,笑道:“你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