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不了你么!”苏珦跪下伏地只是颤抖不止。安乐仰头道:“陛下!相王与太平作威作福,挟持官员,篡改供词,我却还有一名人证!便是宣王的女儿,太平的儿媳方城县主!她能佐证那日太平并未抱恙,她派人去将自己儿子从德静王府接回,足见其预知重俊的奸谋!”
皇帝一时尚惊疑不定,帘幕后衣衫簌簌轻响,太平公主终于缓缓站起身,一阵珠帘叮咚,她拂开帘子一步步走下阶来,长长的九破泥金长裙拖在御阶上。群臣皆看到,两行泪水从她精致的妆容上滚下,在下颚停驻一刻,随着她凌波一般的步子,如同檐下清澈的天雨,轻轻坠落至她缭绫的抹胸上。那上等的绫罗细密不吸水,又顺着她织有鸾凤缠枝芍药的长裙上滚落。
太平在李旦身边站定,慢慢转身,面向皇帝,面上虽是带着泪水,唇角却微微一笑道:“陛下,您都听到了。圣颜之前尚如是,背后之情可堪问?”安乐死死盯了太平一眼,又望了望薛崇简,忽然咬牙冷笑道:“我明白了!你们逼问了阿兰对不对?你们以为这样便可遮掩阴谋么?”她愤然转身道:“父皇!您想一想!李多祚是什么人,成王是什么人!凭一个毫无威望的李重俊,能请动他们谋反!背后若无人撑腰,他们敢吗!您再想一想,神龙革命之事,是谁,是谁说动了李多祚!您再想一想,谁最恨梁宣王,最恨女儿!是李旦和太平!他们不甘心失去权柄,这一次杀了梁王和崇训,下次还会杀女儿,杀母后,杀父皇您!”
太平冷笑一声,道:“若非你和你的驸马,对太子苦苦相逼精心备至,让他走投无路铤而走险,又岂会酿成今日之祸?”安乐厉声道:“父皇,她此刻还在为重俊那个奸贼说话!他们分明是一党!你将他们押到狱中去审问,一定能审出实情来。”
太平静静地目视安乐一刻,忽然扬手,向安乐脸上挥下,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
殿上原本窃窃私语的大臣们皆噤声闭气,大气也不敢出,只觉今日朝堂上所见所闻种种,皆是匪夷所思。连气急败坏的安乐也突然安静下来,她怔怔地捂住脸,不可置信地望着太平。她落地时父母虽在流放,却也是对她爱若珍宝,这几年做了郡主公主,更是睥睨天下唯我独尊,她一时还来不及细细体会,这掌掴所带来的疼痛、屈辱,以及,蔑视。
太平的凤目到此刻才灼灼地放出光华来,她朗声训斥道:“李重俊即便叛逆而死,也依然是你的兄长!你便做了皇太女,我与相王也依然是你的姑母叔父!你记清楚了,没有我们,你此刻还在房龄挖野菜呢!”
泪水终于从安乐的眼中滚出,她的身体颤抖得厉害,一时也忘记了向太平反击,只是哆嗦着转过身,向皇帝道:“父皇……爹爹,你听到了吗?你都听到了吗……”
太平无所谓地淡淡一笑,搀扶起身旁的李旦,向皇帝道:“三哥,我和四哥请母亲接你回来,扶你做太子,登帝位……近年来每行一步,皆踏刀丛剑林之险,每行一策,皆负汤镬夷族之罪。今日您能匡复李唐社稷,弟妹纵死,余愿已足。我们这就回府去,盘水加剑也罢,明正典刑也罢,皆甘之如饴。”她不向李显行礼,拉着李旦转身快步向太极殿外走去,李成器兄弟五人,薛崇胤薛崇简兄弟二人,也都跟着自己父母出殿。
望着弟弟妹妹的背影,李显心中忽然涌起一阵焦急,他想起小时候,他因为生得肥胖,马也骑得不好,他们都不喜同自己玩耍,每次他看见太平蹦蹦跳跳拉着旭轮或是薛绍跑开的背影,心中都是这般寂寞。他又要被他们遗弃了,李显顾不得皇帝的身份,站起来扶着御案呼唤:“阿月,旭轮……你们别走……”
太平行至门首,听到这一声叫喊,只是稍稍驻足,却并未回头,拉着李旦出了殿门。殿外站着几十名羽林,原本是安乐公主安排下捉拿太平与李旦的,他们也听见了殿中争吵,见太平出来才如梦初醒,一时面面相觑也不知该是否上前阻拦。太平扫了他们一眼,径直掠过他们身旁,众羽林们终究是未敢动作。
殿内稍稍寂静了一刻,安乐公主嚎啕大哭:“父皇!母后!你们为何不下旨擒获他们!有太平和李旦在,你们还算什么皇帝皇后!”
刚刚受封的黄门侍郎萧至忠快步出列,哽咽道:“陛下富有四海,不能容一弟一妹,而使人罗织害之乎!相王昔为皇嗣,固请于则天,以天下让陛下,累日不食,此海内所知。奈何以小人一言而疑之!”右补阙浚仪吴兢也出列高声道:“陛下!经武后一朝,李氏枝叶无几,陛下登极未久,而一子以弄兵受诛,一子以愆违远窜,惟馀一弟朝夕左右,尺布斗粟之讥,不可不慎,《青蝇》之诗,良可畏也!”
李显想到自己的三个儿子,心中狠狠一痛,一时站立不稳,跌坐回御座上,颤巍巍抬手道:“退朝……退朝!”待一干大臣鱼贯退出,偌大的殿上只剩下皇后安乐与皇帝一家人,安乐哭道:“母后,你为什么不说话!”韦皇后站起身来,望着满脸悲怆的皇帝,轻轻点头:“陛下,你就容得他们,当着天下人的面,羞辱你妻女吗?”她咬咬薄薄的下唇,声音中带着几分凄楚道:“我们现在,和当年房陵的囚徒,有何区别。”她起身拂袖入内,安乐一顿足,亦跟着她奔入。
李显失魂落魄地喊了一声:“皇后!裹儿!”他忽然坐下失声泣道:“你们为何都要逼我!我只有你们这几个亲人了,你们为何都要逼我……”空旷的太极殿上御香袅袅,只回荡着一个皇帝虚弱无力的哭泣。
第六十六章 汉代金吾千骑来(上)
薛崇简跟随在太平和李旦的步辇之后,出了左延明门,即到御道之外的横街。这里停着文武百官上朝的车马,因未听到散朝的鼓报,奴子们都还在街对面的树阴下乘凉打瞌睡。听到值守金吾们问安声,太平公主府和相王李旦府的奴子们才看到自家的主人们都出来了,慌忙驱前来迎接。施淳来到薛崇简身边,低声道:“郎君,娘子请您去她车上一语。”薛崇简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见远处宫墙之下静静停着一辆牛引的碧油缁车,他一愣,向太平道:“我去看看。”便急忙向前奔去。
薛崇简上了车,见车厢板被拉开,武灵兰虽是坐着,却是依靠着一只软枕,神情姿态十分虚弱。车中光线昏暗,薛崇简分不清她未施脂粉的脸上究竟是青是白,只觉那是一片暗淡的月光,似乎随时都会被阴云遮蔽。薛崇简上前坐在她身旁,将她轻轻揽入怀中。武灵兰道:“一切平安么?”薛崇简轻轻吻着她的头发,低声道:“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