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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阅读170(1 / 1)

听着潺潺流水,望着桥下月影,心中竟也升起年华随水而去的感慨来。薛崇简伏在石栏上,低低一笑道:“还是那一年上元,我把你从推事院接出来,在城外看的邙山。那时候就想,若是你死了,我就带你上邙山去,再也不下来。”李成器从后边拥住他,低低吟道:“九衢茫茫漏迟迟,年光潜从流水知。天津桥上无人识,唯有星月似旧时。”【1】薛崇简回头一笑道:“是你自己舍了这河山,又发什么‘无人识’的牢骚?”李成器微微一笑,道:“你是不是觉得表哥太没用了些?”薛崇简摇头道:“我其实并不盼着你做太子,小时那个宋老头讲的道理,让人听着又害怕又心疼,若是都要按着他说的去做太子,这辈子也就没什么活头了。可我怕的是,你让出了这江山,到头来反弄得自己连容身之处都没有。”

李成器淡笑道:“我在自己的弟弟面前行个礼,将他的名字置于我之前,你便觉得这很委屈?”薛崇简哼道:“我咽不下这口气。”李成器道:“花奴,你大概觉得我此生经历诸多磨难:半生闭于宫中,失去了母亲,与父亲相隔,身为帝胄而遭际若此,实在算是凄惶到了极处,对么?”

薛崇简黯然道:“我们一大家子,谁也好不到哪里去。”李成器点点头:“五十年来帝室变迁,我们每个人都失去了亲人,万幸我们两脉尚得以保全,这要仰赖姑母的智慧,和我爹爹的隐忍。其实当年我也一度诧异,为何一个匡复李唐的机会摆在面前,爹爹却不肯离去。后来我被幽禁的日子,看了些北魏朝的事,才忽然完全懂得了,爹爹为何肯将所有的苦楚都忍耐下来。”

薛崇简道:“你说北朝那些乱七八糟打来打去的事么?”李成器道:“他们虽是胡人,但心性与我们并无两样。孝文帝迁都洛阳,不过一甲子间,洛阳城竟被兵灾屠了三次。起因是胡太后的专权,是帝室内叔侄兄弟相争,君臣相残,这座繁华城市匍匐于刀兵之下,每一次战争过后,人民都会折损十之八九,再经隋末一场洗劫,到了贞观初年,魏征说,洛阳茫茫千里,人烟断绝,鸡犬不闻,道路萧条。花奴,你想想,十之八九是什么意思?是一个十口之家,只能有一人存活,是可能在一夜之间,夫丧其妻,母失其子。我们的阿翁用了二十年,才重新建起这座城市,可是那些活下来的人,却一生都无法忘记丧亲之痛了。那才是真的苦难,真的地狱,比起他们,我受的那些苦楚与委屈,又算什么。”

薛崇简没有答话,李成器顿了一顿,接着道:“即便是当今太平年间,这普天下还有许多人,丰年仅仅可得温饱,凶年不免于死亡。我这二十余年,除了几次波折,也算是衣食无忧了。我能做的,仅仅是端正自己的言行,让百姓们相信,天子之家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他们不会因为自己的私欲而驱使百姓去征战,不会打破万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静。花奴,三郎或许略有倨傲,但那只是对我一个人,并不妨碍他成为怀保小民的明君。这世上没有比战乱和苛政更可怕的灾难了,这种灾难不是落在某个人身上,它会毁灭一整代人的希望。我受了天下万民二十余年的供养,至少要让我自己,不能成为这灾难的缘由。”

薛崇简靠在李成器怀中,只觉他说到激动处,身子都微微颤抖。薛崇简不知为何,望着那天水之中的明月,视线中竟也微微起了涟漪,他点点头道:“我懂得,你的心愿,我都懂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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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成器与薛崇简在洛阳一住半年,待肃明皇后与昭成皇后的惠陵与靖陵竣工,他们返回长安,已经是一年将尽时。返京之后便是忙忙碌碌的除夕与上元大节,今年是皇帝登基后第一个上元节,虽然皇帝天性不喜喧闹,却依旧要做足除旧布新的架势来,上元休沐三日,由太平公主和皇帝的两位妃子捐助脂粉钱,在长安城内设三日花灯会,天子一家人坐于承天门上观灯,与民同乐。李成器第一次过如此忙碌的节日,身边总是被人群环绕,耳畔永远有人说话,疲惫中带着恍惚,全无一点欢喜之意。

到了十六日,因还在休沐假内,并不上朝,各位皇子皆回归府邸睡觉。因整个大节都不曾好睡,昨晚又熬了通宵,李成器睡到午饭时候方醒来,头脑中犹有些昏沉,连骨头里都生出一股酸意来。他望着帘帷出神,想起回京后所听闻的一切,心中便不觉复又沉闷。

虽然归来的日子短,但也够他了解许多事,成义告诉他,如今父亲聆听宰相奏事,总是先问:“与太平议否?”再问“与三郎议否?”而姑母所奏,父亲无有不听,半年来由姑母举荐而骤登高位的官员已不可计数。数日前听说姑母在光范门邀见中书省几位宰相,暗示陛下将易置东宫,宋璟抗言道:“东宫有大功与天下,真宗庙社稷之主,公主奈何忽有此议。”最后诸人不欢而散。前几日,更是有天宫寺中僧人进言,说五日内将有急兵入宫。诸般传闻令李成器心惊不已,以至于太平屡屡招他过府,他竟不敢前往,只得以诸般杂冗事推脱,花奴还抱怨一回家,两人倒连见面的功夫都没了。

李成器出了会儿神,听见外头王妃元氏轻叩屏风,柔声道:“殿下醒了么?宫中来了中使,说陛下传请殿下。”李成器慌忙起身更衣,王妃亲自端来银盆为他盥洗,见他穿上公服就要出门,忙道:“天寒,妾备了些酒馔,殿下用一口再去吧。”李成器略带歉意地一笑道:“不敢让陛下久候,你们吃吧,莫等我了。”元妃送他到门口,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怔忡了一阵,才缓缓返回室内,坐在妆台前将头上步摇一支支拔下。阿萝诧异道:“娘子大早上起来,为梳这髻子费了一个时辰,怎么就不戴了?”元妃淡笑道:“怪沉的,在家又无人看,戴这些做什么。”

她尽量使得自己的语气从容些,像说一些全不萦怀的事,可是她仍是禁不住呼吸有些急促,镜中的女子身披金线织锦帛帔,面上的脂粉花钿绮丽华美,却将少女的清秀容颜尽皆遮掩。她心下有些恍惚,她做女儿时是什么模样,她自己都不甚记得了,她只知道,无论是素颜还是艳妆,她的任何模样,那个人都看不见,也不欢喜。从大婚之日起,她看到的就是他的背影,那背影从未为她回首。

李成器一路骑马,见满地散落的都是昨晚的花灯残骸,天街上有年老的兵丁在将这些残骸扫去,除此外便空旷寂静,只剩自己的马蹄踏碎这一地冰霜。他心中有莫名的空虚,他并不艳羡昨晚的繁华,可是这繁华过去,仍是让人生出盛景难再的凄凉与孤寂。

他来到武德殿皇帝寝宫,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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