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一万六千贯,给咱们买了八本花。”薛崇简虽然自幼在金玉堆中长大,听到这数目还是吃了一吓,惊道:“你买的什么花啊!”李成器笑道:“我向爹爹买了八本禁苑中的牡丹,今年爹爹春日来游曲江,就可带着新科进士们看牡丹了。爹爹正好用这笔钱为玉真金仙两位妹妹修园子。”
薛崇简哭笑不得,景云初年皇帝出于对两位公主的疼爱,为她们修的道观园林颇为奢靡,招来了朝中御史的谏言,修了一半的园林只好暂时停工。两位公主皆是李隆基的胞妹,李成器此举既把钱花了出去,又取悦了太子,倒真是两全其美。薛崇简不知为何,看到李成器如此欢喜的模样,心中反倒有些发酸,不忍拂了他的兴,便笑道:“好极,舅舅让我们整理花木,原不知整理什么,就当一回老圃吧。”
当日便有内侍将八本牡丹花连根移植到了芙蓉园中,种在了李成器与薛崇简居住的庭院外。自则天皇后立朝,牡丹方由则天皇后的家乡并州传入长安,也仅限于皇宫三苑内种植了数本,供皇家观赏,便是卿贵之家,也多不知闻[1]。这次皇帝将数本牡丹移根换叶到芙蓉园,也是想要带领进士臣僚们观赏,取君臣同乐之意。李成器与薛崇简甚是珍视这“天价”购来的八本花朵,怕风吹雨打鸟雀啄食,在花周围栽下竹篱,以轻纱笼罩,若遇雨则覆以油布。
那八本花朵倒也甚是争气,皆存活了下来,李成器与薛崇简每日醒后,都要向奔到院中观看审视,若见枝叶生发,便欢喜不已。后来李成器又觉若是以篱笆轻纱笼罩,观花时颇为煞风景,苦思几日后终于又有了妙策,他命阿萝她们用红绳穿小金铃,系于花稍,若有鸟雀来时,便牵动丝绳,以金铃之声惊走鸟雀[2]。婢女们纷纷赞这法子好,将这金铃护花的恩泽赐于园中各种花朵,桃花、海棠,芍药、紫桐、杏花雨露均沾。于是院中时时听闻清越铃响,兼以鸟雀的啾啾鸣叫,便是卧床闭目也能想象出那花枝明媚春莺哩啭的繁华胜景。薛崇简笑说,旁人赏花以目,他们用耳即可。
春风上巳天。临近三月,曲江游人愈发多了,他们的一大乐趣便是站在高处,望着车水马龙的曲江,遍地的油壁香车玉骢花马,依稀可分辨少年们春衫如雪,妖姬们重鬓似云,熙熙攘攘地掩映在花柳之中,将这春天拥挤得再无一处空闲。间或他们耐不住寂寞,会身着便衣跑出园去,看士子们曲水流觞;看公子王孙歌舞芳树下,看花骢踏着遍地桃花,尾随着油壁车不知去往何处;看美人故意遗落于地的花钿,看花蝶鸟雀也如人一般,趁着这大好春日,忙着欢好与快乐。
白日的喧嚷,他们终究是被阻隔在外的,只有到了薄暮之时,游人们散去,一脉江水静渺无波,淡淡暮云笼罩于昏黄的慈恩塔上,此时的曲江真正只属于他们两人。
那一日他们两人也未带随从,信步被游人挤入了杏园中。今年开科与放榜都比惯例要晚,已入三月也才考了经帖初试[3],虽然后边还有三场要考,但大多举子并不屑于枯坐于寓所温书,趁着这两日休息得空挡,纷纷拥到曲江来一睹长安最好之处,顺便到杏园中拜拜孔子,摸摸石鳌之首,取个吉利的口彩。那日杏园中更是挤满了人,连算卦的老道前都排起了长队。薛崇简好容易才拉着李成器挤出了人堆,在院中一株杏花树下的石墩上坐下,擦汗笑道:“在长安住了几年,从不知道有这么多人,今年的举子也就六七百,从哪里变出这些人来。”李成器笑道:“杏园探花,龙门及第,是天下士子的心愿,也不是只有应试之人才来。”
他们正说话,忽然迎面来了一人,一见李成器惊道:“宋王……”薛崇简忙向那人丢个眼色,那人一见他二人身上妆扮,立刻会意,改口道:“……二位公子,你们也来了。”却是右武卫大将军李思训的郎君李昭道。他身边跟着一个年轻人,身着天青的圆领襕衫,头戴儒巾,面目甚是俊美。
薛崇简听李昭道如此快便改口,还给他们换了姓氏,险些笑出声来,忙站起来和李成器向李昭道行礼。李昭道本就是宗室,皇帝喜爱他父亲[4]的画,他近年来出入宫中,也知道薛崇简的脾性,硬着头皮为两边介绍:“这位宋公子,这位王公子,皆是我家世交。这位常公子,系河内温州名门,此番进京应试,因他也喜爱丹青,我两人切磋画技,他时下住在我家。”
三人互拜,李成器与薛崇简信口诹了名字,那常公子名无名,笑着解释道:“家严喜好老庄,犬道常无名朴’之意。”李成器笑道:“虽小,天下莫能臣,令尊于足下期望甚重。”李昭道笑道:“常公子才华俊逸,多半此番状头便被他得去,倒真应了这句‘天下莫能臣’了。”
李昭道如此盛赞他,常无名也只是一笑道:“李一郎却喜拿我打趣。”他又问李成器道:“二位可是曾经在洛阳住过?”李成器笑道:“正是,吾二人早年生长东都。”常无名笑道:“我少年时游学东都,拜于杜必简门下,听二位口音有些熟悉。今日二位来杏园,也是本科举子么?”李成器刚想否认,薛崇简已忍着笑信口诹道:“是啊!我们从洛阳赶考来的。”常无名似乎对洛阳甚是钟情,便与他们谈论起洛阳的风情古刹,四人边走边谈出了杏园,李成器出资,在曲江畔的酒楼中觅得一个雅座,四人凭楼望向江楼下的春光,闲谈绘画诗文,常无名满腹诗书才调清华,李昭道倒也不是谬赞。
常无名笑道:“以二位的才学见识,私试便该脱颖而出,怎么常某竟然缘铿一面呢?二位是哪个房师棚中的?”
李成器隐约听说过,举子们自去岁秋冬之际入京,便开始将自己平日里的诗文,投向公卿之门,以造声名,若是能得到达官贵人的赏识,正式大比之时,主考便会对自己的卷子另眼相看,被误杀的可能会小许多。而举子之间互相切磋,会敦请前辈进士中德高望重之人,在大比之前主持私下的考试,算作考试前的演习,而私试中高中榜首的士子,也可借此扬名。李成器笑道:“惭愧得很,经帖便被刷了下来,自知鄙陋,也未敢去应私试。”
常无名一愣,道:“经帖一轮不过考背书,是开蒙小儿的功课,两位不屑此道也就罢了,私试却是结识各棚房师与同科好友的时机,若二位是第一次应试,更该去得些经历,为何竟自矜功伐呢?”
薛崇简厌烦常无名的高傲,转着一只琉璃盏,斜睨着他笑道:“人各有志,常公子要我打水洗耳么?”李成器一惊,斥他道:“不得无礼!”
常无名怫然道:“圣人云,邦有道,贫且贱,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