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的那个公寓,门口的兰花盆栽还在,白色圆桌上一张便条只留下二字:保重。上边还压着他的军校吊牌,银制的圆片似乎还残留她指尖淡淡的温度。他抬手压低帽子,脸上紧绷全无表情,尽力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点。
常安就在这时候,也看见了藤原桥,虽然只是一个侧脸,他个子比一般日本人高,加上清瘦年轻,在一群中年人里很好认。
该笑么?
她想要和他再也不见,拼了命地逃离,兜兜转转又把自己送到了他的面前。其实这很奇怪,真的很奇怪。
她看见他,就开始倒流记忆,自己是怎么从杭州来到安庆,是怎么从安静温馨的公寓来到炮火连天的前线,又是怎么会现在站在这里和军官对峙似的谈话,身边怎么会有西乡,加濑,这些日本伤兵?她怎么会又见到他?是因为他,起源还是因为是他。为了挣脱他的桎梏她匆忙奔走。现在她已经离杭州城越来越远,却再次接近属于他的群体。
今天发生的事情都是个插曲罢了,但这短短几分钟的插曲,很快就会被遗忘的,一段微不足道、渺小至极的插曲, 却让她除了命运想不到第二个词可以去形容这种巧合。就差那么一点儿她马上就要回到后方,哪怕再迟一点,哪怕再过个两天,她和他就一定会错过。
……
田中秀浩不善出头,情商低嘴里开不出花儿的他,面对这种集体应酬一般都有些兴味索然。此时无聊了,随意打量了打量四周,发现不远处的藤原桥低着头,好像在弄他那条手帕
——他的手帕是真的很白,手套也很白,为了保持手帕整洁存放,田中秀浩还亲眼看见过藤原参谋的枪套里甚至又装了一个拉绳的长方形小袋。当时五大叁粗的自己嗤之以鼻,战场上还能有这么爱干净的人?这人不是来搞笑的么?但他的实力让田中中队长不敢小觑。
田中秀浩再次看着他雨衣下的侧影。
这个年轻人有一种冷漠的英俊,还有点自己搞不懂的漫不经心,似乎并不热衷目前所做的事,输赢都不会大喜大悲,比起周遭人的狂热自信,倒有点像置身度外的看客。这也就是藤原参谋从头到尾,都能够冷静分析战局,做出战略调整的关键所在啊。
田中中队长觉得自己分析的很头头是道,兀自对着空气点点头。
门口的哨兵恭敬举起手中的叁八式长步枪送走长官,一只白手帕映入眼帘,藤原桥脸上没什么表情,好似是随意递过这件东西,另一只手藏在灰绿色的雨衣里,“那个女医掉的,等会还给她吧。”
藤原桥伸出来的一截手腕连带洁净的衬衫很快被雨点打湿,错愕的士兵急忙接过,“是,长官!”他沉着脸色点点头,抿了下唇,挥动雨蓬包裹好自己,走上坑洼的泥路,带金属搭扣的长筒靴子被溅上黄色的泥点。
常安脚步不停地回到宿舍,走进旁边小小的厕所关上门。昏暗的光线内,她才能碰上自己的左胸,大口呼吸着舒缓胸腔内一直混乱剧烈的心跳,黑暗中听见雨停了,她愣愣发着呆。
九点,定好闹钟,她闭起眼睛。同寝室的人疑惑她睡得这样早,放低了脚步进出。十点多寝室熄了灯,陷入漆黑的安静。常安逐渐听见隔壁床安稳的呼吸声,她还是清醒的没有一丝睡意。
翻了个身想到手帕上的内容,听着枕边滴滴答答的走针,心脏又开始快速的跳动起来,她忍不住打开手电筒看了眼时间。还是翻身继续睡……
终究叹了口气,她认命的坐起身来。
暴雨过后的空气带着湿气,夜风清凉。 藤原桥重新穿上了外套,没有戴佩刀和手套。等得久了,他玩着手中的打火机,触摸那质感细腻的浮雕,点燃垂直稳定的火焰。看了看表已经过去了十几分钟。右手边是医疗废弃物的垃圾堆,几个蓝色的方形垃圾桶里,拖拽出一大片透明的医用废料布,风吹的摆动,沙沙的响。
高处的探照灯偶尔会扫到他身边,光线刺激瞳孔缩小,他不舒服得皱起眉,却没有动。这条路很窄,左边是一整排掩护的沙包堆作为医疗所防御的战壕点,有叁个士兵在这里放哨。他开始抽烟,抽掉大半跟常安的身影得以出现。
她没开手电筒,但探照灯还是把她孤瘦的身影勾勒现行。灰灰的高挑的一个影子,从她的身影轮廓看出她披散着头发,类似蓬松的柔软的柳絮,走近了发现长度才基本齐肩,原来她还剪了头发。常安的衣服还是白天那身,她的脚上大喇喇踩了一双夏季竹编拖鞋,也没穿袜子,光着十个嫩白的脚趾,很诱人。
常安的确想要入睡,奈何有人不让。此时眼角瞥一眼站住的清瘦那人呼吸一窒,面上却是高扬起头和下颌,“我只有十分钟。”
说罢一阵风似的从他身边擦过,缓缓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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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呃呃,开心吗?我挺开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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