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博士们看“仲永”的表情,沈韶光一笑,拼才气样貌玩宫斗博前程?那才是由来征战地,从来少人还呢。其实,说来说去,就是比较怂。
沈韶光的七夕节还没过,却先迎来了媒人。不是别个,正是卖捻头的卢三娘。
卢娘子这人挺有意思,对沈韶光赚钱有点嫉妒,但沈韶光又是她的大顾客,故而并不敢明着很得罪沈韶光,但又忍不住时常刺她两句。然而沈韶光不是锯嘴的葫芦,而是成精的三弦,宫里练出来的口齿,要腔有腔,要调有调,卢三娘每每挑衅败北,隔些时候又来刺两句,又被沈韶光撅回去,如此反复。
沈韶光一度很享受与卢三娘的斗嘴,被人小小的嫉妒一下其实是个挺快乐的事,因为这代表了对自己成功的肯定,当然也因为那么点恶趣味——就喜欢你这看我不顺眼,又干不掉我的样子。
这次卢三娘却是“以德报怨”来了。
“这一桩亲事着实是好!杨郎做的绸缎生意,在西市有铺面,家里也使奴唤婢的,人又实诚,又精干,一心找个利索的当家娘子。你可不就是个利索的小娘子?真真是天作之合。”卢娘子有些促狭地笑着推一下沈韶光,等着看她害羞。
沈韶光点头,“这亲事,听着果然很好。”
虽没如料想的见到什么害羞的神色,卢娘子听她同意自己说的,心里也舒畅起来——平时可难得见她这样老实。
“只是,这般好亲事如何落在我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头上,着实有些让人惶恐啊。”
卢娘子欠着身子嘴往沈韶光耳朵边上凑一凑,沈韶光便任她凑。
“听说是那日来我们坊里找人,吃了你的玉尖面,就惦记上了。这郎君与我家郎君认识,故而托到我这里来探问你的意思。”
“为了几个玉尖面,便决定把厨子娶回家,那日后遇见卖蒸饼的,煮馎饦的,烤羊肉的……”取一堆厨子妻妾,沈韶光被自己的设想先逗笑了。
卢娘子知道沈韶光不好糊弄,到底跟她说了实话,“他年纪是比你大些,四十有五,但郎君大些,知道疼人啊。”
“前头娘子没了小半年了,也见过几家淑女,不是这样不好,就是那样不好,没想到是等你呢。你进了门就是当家娘子,从此不用街头辛苦做这些营生了。”
说着说着,卢娘子就真觉得这亲事好了。杨家虽房舍偏远了些,但在西市有铺子是真的,家里也确实使着几个奴仆婢子,杨七郎也确实干练,比新妇大这么多,她又长得这般俏模样,只有疼宠她的,可不就是掉进了蜜罐里?哪像自己,成日家风吹日晒被油烟熏着炸捻头。
见沈韶光不言语,卢娘子又抛出了“剩女论”:“你年岁大了,又没个父母尊亲,可得为自己打算,莫要因为害羞错过了。以后,年纪再大些,就只能给那六七十的当填房了。”
刚刚十九岁的沈韶光喝口饮子,点点头,卢娘子当真好口才,让人有一种三言两句过完一生之感。突然又想起出宫时林少尹说的“桃李之年”来,所以,在你们大唐人心目中,十九岁到底是老还是不老?
大龄剩女沈韶光被攻击了一顿,好脾气地往卢娘子杯里续了些酸梅汤,笑道:“我到底年纪大了,脾气又刚硬古怪。卢娘子家中女郎也有十五六了吧?何不说与这杨郎君?又知根知底,只有更好的。”
“那如何成——”卢娘子下意识地反驳。因女儿被与个四十多的商家鳏夫联系在一起,感觉被冒犯了。我家阿玉好年岁,好颜色,自是要嫁个耕读人家的年轻郎君,若郎子考中了,阿玉便是进士娘子!
但随即卢娘子便反应过来,这只是沈韶光的揶揄,心里更生气了,有种好心喂草被驴踢的感觉。
想到“读书做官的年轻郎君”,卢娘子绷着的脸露出些讽刺的笑意,“小娘子莫不是惦记着那些日常来买你煎饼的体面郎君吧?我劝小娘子还是歇了这心的好。他们哪个不是娶门当户对的闺秀?你虽貌美,去了也只有做妾的。这做妾,要每日伺候大妇……”
一会工夫,卢娘子就给自己畅想了好几种人生,沈韶光觉得有必要打住了,“卢娘子不觉得,以我这样的赚钱本事,能靠自己当个富家翁?买宅置地,逍遥自在?”
“……”卢娘子不以为沈韶光真心这般想,只以为这是托辞,但想到她的新铺子和玉尖面,一时竟然找不出话来反驳。
“我看上终南山一座别业好久了。”沈韶光一脸正经。
卢娘子抖着手像往常一样铩羽而归。
第15章 七夕话牛女
节前好几天,沈韶光就把七夕节花糕的广告牌子摆了出去。
其实此时七夕还没有成型的应节吃食,晚间乞巧多用瓜果,也有加糕点的,有人家要吃罗睺罗饭。所谓“罗睺罗”,据说是释迦牟尼佛之子,至于为何与七月七联系在一起,便不得而知了。大多数人家祭的还是“牛郎织女”。
沈韶光觉得既“祈巧”,花巧漂亮的糕点当然要比瓜果梨桃合适,故而推出了“七夕花糕系列”。
花糕广告牌子是用木板钉的,上面贴着广告画,画面中心是工笔点心花糕拼盘,豌豆黄、艾窝窝、山楂糕、冰皮花糕,红的、粉的、绿的、黄的,白的,五颜六色,煞是好看。
旁边题了“七夕花糕”的名字,并两句广告词,“ 色香味形俱美,自用馈赠皆宜”,很是简明好懂。
又做了样品摆在盒子里,放在店内显眼位置上,既现卖,也接受预订。
沈韶光确实更适合当厨子,而不是画家,本来看见广告画只是好奇的,见了这样品也心动了。
一个个小点心,不过寸许,也有花朵形状的,也有印字的,也有游鱼灵龟的,有的粉团软糯,有的冰亮嫩滑,有的酥脆蓬松,又颜色各异,整整齐齐地摆在纸盒子里,这如何让人舍得吃它?
“您送什么人?做官的……福禄寿喜的一套一定要有,若是文官,便再加上梅兰竹菊,读书人讲究个君子气节,好喜这些,再加上两个应景的罗睺罗,十个凑一盒子,也算体面了。”
“夫人们吃糕的话,来一套花朵的,都是甜口,颜色也娇嫩。劝您再加上几个小鱼、小龟的,夫人们身边有孩子啊。”
“就您和尊夫人自家过节?按口味挑吧,再加上两个牛郎织女。”沈韶光笑呵呵地帮顾客们配点心盒子。这活儿阿圆帮不了她,只能自己来。
最后一个要跟娘子过甜蜜七夕节的郎君听了沈韶光的话,脸微微发红,付了订金,微施一礼,走了出去。
沈韶光扭扭脖子,龇牙咧嘴活动面部肌肉,“卖笑”真是个力气活。
阿圆收拾那一摞纸张作坊送来的点心盒子,“小娘子,这盒子也太贵了。又不能吃又不能喝的。”
“没它不行。”沈韶光展开一个盒子放花糕进去,这盒子结实有余,精致不足,凑合使吧。
本朝这吃食包装实在有点太简陋,不说比盛化妆品的碧镂象牙筒、雕花白玉盒子,盛香料的各种金银器,盛绸缎的檀木盒子,便是亲戚行业——卖酒的,也比不上,人家还用个白瓷瓶青瓷罐呢。
卖吃食的,大多没有包装,实在不好拿的,草绳一捆,“您拿好”……沈韶光用纸袋装煎饼已经算讲究,这样的印花厚纸盒子,大约得算“过度包装”了。至于大户人家吃饭用的玉盘金盏——那不在讨论之列。
原来做的煎饼、艾窝窝还算“中高端”,这节日花糕经过这么一包装,几乎算是奢侈品了,一盒子十个的,要100文钱,非普通人能负担的。
为了打开销路,沈韶光又买了好些竹签子,可以插在花糕上,零散地当糖卖,很可以应付馋嘴的孩子们。
广告牌子摆出去,花糕就开始卖,到节前一日以及正日子的头午,迎来售卖高峰。有一个客人订了三十个“花开富贵”礼盒,光忙活这个客人的,沈韶光和阿圆就用了大半个时辰。沈韶光揉面、包馅儿、扣模子,阿圆帮着装盒,然后把沈韶光早就写好的单子别在盒子上。两人流水作业,倒也忙而不乱。
到下午,订几十盒用于送人的大客户就少了,多是一盒两盒,甚至三个两个的,也有孩童拿了一把铜钱来买一个当零嘴。
小孩子都有选择恐惧症,往往徘徊在案前,觉得这个老虎威武,那个花朵漂亮,又都问“甜不甜”,沈韶光一边手底下忙着,一边笑着逗小孩子们说话。偶尔手底下剩个小剂子,沈韶光便随手捏一个糕,给孩子们“买一送一”。
阿圆却不大爱搭理小孩,沈韶光把之归结为“大孩子对小不点的看不上”。
到了傍晚,日乌西沉,淡淡的上弦月在天边显出了形状,客人终于都打发走了,沈韶光松一口气,问阿圆想吃什么糕,两人晚上就瓜果花糕凑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