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赔笑“回贵客,听说是敝主一个朋友。”
皇帝也不过是随口一问,此时多有读书人帮写各种文章以赚润笔,所谓朋友者,多半便是此类。皇帝看这诗序气度措辞,觉得八成是朝中高官能求得他们动笔,这店主可是下了大本钱。
对于官员们这点事,皇帝是不管,宪宗甚至还因韩退之写平淮西碑,而赐绢五百匹,便是先帝时,也有“千金尚书”,以其帮人写碑文,一字可得千金之故也。
不过皇帝又想起这有趣戏弄,颇有才思菜谱子,说这样一位店主与朝中谁是朋友,倒也可能。皇帝又悻悻,我怎么没有这么一个能鼓捣吃又有趣朋友
扔下诗集子,皇帝让秦祥陪自己一块吃。
秦祥告罪,“如此,奴婢就僭越了。”
秦祥虽如今是禁军统领,原先却是皇帝身边内侍也或者就是因为如此,才当了这个禁军统领,伺候皇帝是当家本事。
他倒了一点蘸料出来,拿筷子点一下尝尝,“嗯这个味道已经够了,再加旁反不好。”说着给皇帝倒好了蘸料碟。
秦祥又根据皇帝口味,先把鱼丸子下进锅里几个。
管事笑道“敝店鱼丸都是鲜鱼打,下锅就熟,又极嫩,需用勺捞。”
秦祥把鱼丸捞出来,放到自己碟里和皇帝碟里,自己先尝一个,“六郎尝尝,奴婢觉得甚好。”
皇帝尝一个,果真又嫩又鲜,进了嘴,几乎不用嚼就化了,这料碟子也极好,有些韭菜花和食茱萸辣味儿,却又不浓,最合蘸鱼肉吃。然后又涮虾丸、涮各种肉片菜蔬,皇帝竟认真吃将起来。
其实皇帝本不饿,午后听禁军吴显和几个小校尉在一起商量去东市沈记吃火锅,又说上次吃得多么好,皇帝便想起福慧也说过有这么一家酒肆,这锅还是从那里得,李相公赞,想来也是这一家,一时兴起,左右节间无事,便出来与民同个乐。
这里火锅,要说比宫里做得好多少,也不见得,但就是吃着熨帖,特别可心可意,皇帝又想起刚才那管事说客人在家里做不出这里味儿来,难道朕家也不行皇帝不以为忤地笑了。
况且这里气氛实在好,楼下戏弄又换了。
“不是我不爱念书,是一看就饿。”
“我跟你不一样,我是一看就困。”
“哎呦,你怎么能困得起来呢”
“你怎么饿得起来呢”
“你自己看啊,两个黄鹂鸣翠柳,啧啧,两个黄鹂,是油炸了吃不好还是干煸了吃不好便是剁碎了炸酱,浇馎饦也是极好。”
“还有这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蜜渍芍药,油炸芙蕖,糖蒸牡丹香不香,就问你香不香”
楼下一片起哄笑声。
皇帝也是一笑。年节间,吃着这样可心可意火锅,看着自己子民悠闲安适样子,皇帝因为前阵子山南道叛乱而糟心平复下来,总说来,这天下还是富庶太平。又激励自己,为了他们能天天吃上这火锅子,听上这戏弄,朕再辛苦些,又有什么呢
沈韶光不知道自己火锅子给了皇帝这么大自信,她知道是,皇帝留下了足有二十多两银子,并题在那集子上一首诗。更让她意想不到是,皇帝一行人走时,秦祥被一个食客认了出来,能得秦统领这样鞍前马后伺候于是吃瓜群众真相了。
不几日,坊间便流传起了皇帝偷偷出宫吃火锅传说。
沈韶光交代管事,被人问起要模棱两可,隐隐约约一则是模棱两可猜猜猜更有话题性,一则也是避忌。而同时,皇帝那不算多么高明诗被沈韶光写到纸上,让人装裱了,挂在大堂,为沈记引来一波又一波客人。
第98章 共度上元节
沈韶光与邵杰在东市沈记酒肆后宅里喝茶说话儿。
“再没想到,竟然还有来咱们这儿偷书”邵杰颇有些啼笑皆非。
他跟沈韶光讲述刚才事。一个士子进来吃了碗韭齑馎饦,花银钱不到店里赠书弦儿,他却偷偷从架子上拿了一本袖了,许是头一回做这事,慌里慌张地,在门口与人撞了满怀,这书就掉了出来露了馅儿。
适逢邵杰赶上,生意人都是以和为贵,邵杰便干脆把这书赠送给了他,“郎君看得上敝店辑书,也是敝店荣幸。”
那士子越发无地自容了,再次为自己窃书事道歉。
邵杰又安慰他“不过拿本书回去看看,怎么算窃呢日后郎君为官做宰了,这事说起来还是一桩雅闻趣事。”
沈韶光失笑,没想到邵郎君竟然是孔乙己知己。
邵杰也笑,觉得自己虽然没长一个能读书脑袋,却着实长了一颗尊重读书人心。
沈韶光想了想,笑道“这样吧,凡是在本店诗薄上留诗,都赠一本算了。”给清贫读书人们留个口子。
自从皇帝东市半日游并题了诗之后,这诗集就消耗得快了,原先不爱诗词文章,或者熟客已经领过一本,都不拿,如今这玩意儿几乎成了居家旅行馈赠亲友装逼闲聊必备佳品,不管写不写诗,爱不爱诗,是不是之前领过,只要消费额度够了,都领一本。
这还是没有“御诗”版本,可以想象,如果把皇帝诗加进去,印第二版,那得是怎样盛况。
沈韶光与邵杰说起加印事,邵杰拊掌“我也要与你说这事呢,很应该。”
沈韶光是滴水不漏,“把最近新收诗词选着好都放进去,便截止到上元节吧。”光放皇帝,太明显,但可以让皇帝压轴。
邵杰指指沈韶光,“精明谨慎”
沈韶光哈哈大笑,这是又开始商业互吹进程了吗
邵杰却悻悻,“你说那日我怎么就没在呢要是在,这事够我说好几年,兴许还能入我家家谱。赚再多钱,到底不如这个体面。”
沈韶光却道,“要说体面,还有更体面。比方说,我们诗集子在读书人中流传越来越广,开谈不说火锅子,读尽诗书也枉然”
邵杰扭头,一口茶饮喷了满地。
沈韶光却不笑,“再比如,有天灾,我们设立粥棚;边疆异动,大军远征,我们捐款捐粮;知道哪个书院缺钱缺物缺地方,我们用酒肆名义甚或郎君个人名字,盖个邵郎堂”
邵杰不笑了,思索片刻,缓缓点头。
“行这些真正利国利民之事,才是真体面,郎君家谱上很可以大书特书。”沈韶光一脸肃然,然后轻咳一声,呷口茶,“自然,顺便捞些义商带来好处,也是我们应得。”
邵杰哈哈大笑,指着沈韶光,“奸诈,太奸诈”
沈韶光嘿嘿一笑,接受了他这另类吹捧。
她不知道,以后邵杰确实走上了公益之路,并因此被皇帝授了从五品朝散大夫,比其祖父当初员外郎品阶高了不少,邵家在他手里越发光大,他也确实成了其家谱上单拎出来大书特书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