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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熙几乎快被呛出眼泪,她边咳,仇野边轻轻拍她的背。
烈酒划过喉咙,落入胃中,最后化作血液流便全身。宁熙又被人拍着背通气,浑身很快就燥热起来,她觉得身上的湿衣服就像团火似的贴在身上。
“暖和点了吗?”仇野问。
宁熙点点头,嘴唇因刚喝过烈酒而变得鲜艳。丰润的唇上还粘在未擦去的酒液,抓得人心里发痒。
仇野挪开视线,转而看向被少女喝过的酒囊。他不由想起之前那个茶杯,一股燥意从心底升起,便连忙塞好囊口,将酒囊扔得远远的。
佛前点燃的半截香已全部燃尽,最后一点火星熄灭后,一股青烟冉冉升起。
青烟升至半空,佛眼依旧祥和而平静,只是在青烟后也变得迷离了。
祂看着青烟后的少年少女,在此等佛门清净之地,隔着潮湿的衣物紧紧相贴。
市井
小锣鼓是青衣巷子里的小乞丐, 因为每次被人打的时候都吼得像两只锣鼓乱撞一样难听,所以大家都喊他小锣鼓。
小锣鼓今年七岁了,看上去却只有五岁小孩那么高, 四肢瘦得像麻杆, 肚子却很大。他每天都坐在青衣巷尾巴上重复一句话,“老爷们行行好吧。”
本来这个位置还有个比他大两岁的女孩子跟他一起喊“老爷们行行好”,他管那个女孩子喊大眼睛,因为那个女孩子眼睛很大。
可是有一天, 有个穿得很贵的老爷走过来跟大眼睛说, “跟我走吧, 我保证你以后吃香喝辣。”
那个老爷长得又老又胖,这是富贵的象征,要是不富贵就不会吃得那么胖, 要是不富贵就活不到那么长的岁数。
大眼睛抢过老爷给的桂花糕狼吞虎咽地咽下去, 然后就牵起老爷的手跟着他走了。
小锣鼓眼巴巴地看着, 心里羡慕得要命,他问:“老爷,我能不能也跟你去吃香喝辣?”
老爷睨他一眼, 摇摇头,“你是男的, 我们不收男的。”
小锣鼓失望地低下头,他想啊,要是有一天自己能变成女孩子就好了,这样就会被穿得很贵的老爷带走,然后吃香喝辣。
可是有一天, 小锣鼓突然就不想变成女孩子了。因为他看到跟他一起住在同一个破庙里的姐姐的肚子开始一天天变大,然后就死掉了。不止这个姐姐, 他还见过好多肚子越来越大然后死掉的姐姐。他好害怕,每天都做噩梦。
他想起大眼睛,大眼睛的肚子会不会也一天天变大,然后死掉呢?一想到这个,他的眼泪就哗啦啦往外流。
眼泪流得多了,碗里的铜钱也变得多了起来。铜板在烈日之下发出漂亮的金属光泽。
他开心起来,连忙磕头说,“谢谢老爷,谢谢老爷!”
他数着铜钱,心里乐开了花,可想起大眼睛,心里又难受得要命,于是他一边哭一边笑。
可很快他就哭不出来了,几个有爹妈的少年冲过来抢了他的钱,还把他按在地上打。只要哥哥不在,这几个少年就会冲出来打他。
小锣鼓被打得嗷嗷叫,他不明白,为什么这几个有爹妈的人比没爹妈的人还要讨厌!
路过的人也好讨厌,他们不仅要停下来看他被打,还要发出嘻嘻哈哈的笑声。小锣鼓觉得这些笑的人才该被打!
“你们都给我住手!”
忽然,小锣鼓听到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音。他想抬头去看那少女,可是头被脚踩着,他只能看见少女鹅黄色裙摆底下露出的一双珍珠绣花软履。
阳光刺眼极了,那双鞋上的珍珠看上去又大又圆。肯定是个官家小姐,只有富贵人家的小姐才会买这种中看不中用的鞋穿,小锣鼓心想。
珍珠软履后是一双玄色皮靴,靴边很干净,爱干净的人连鞋都会很干净。像现在踩在他头上的鞋子就不干净,比他这个没鞋子穿的人还脏,还臭。
只听为首的一个少年说,“你是谁?长得还挺漂亮。”
少女的声音依旧清脆,“你别管我是谁,总之,只要我看见了,你就不能欺负人。”
踩在小锣鼓头上的脚放了下来,那几个少年纷纷朝那少女围过去。
小锣鼓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大喊道:“姐姐你快走吧,你打不过的。”
少女一扬下巴,“哼,放心吧,这些小喽啰根本就不是我哥哥的对手!”
哥哥?小锣鼓看向少女身后的少年,可能是因为那少年太高了,他方才没抬头,根本没瞧见脸。
小锣鼓吓了一跳,跟少女脸上的热情不同,少年一脸冷漠,只有在看向那位少女时,波澜无惊的眼里才会露出一丝温情。
那少年看上去并没有多想帮他,甚至都没看他一眼,浑身淡漠疏离的气质似乎要将所有东西都拒之千里之外。
可少女只是轻轻扯了扯少年的衣袖,皱着鼻子盈盈一笑,少年便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只见少年的手按在了刀柄上,当少年的手从刀柄上放下时,那群欺负他的人就都已
', ' ')('经被齐齐地削掉头发。
“哇!仇野你太厉害啦!”少女跳起来去挽少年的胳膊,可她又似乎是觉得这样的距离太过亲密,所以挽了一会儿就不挽了。
她朝那群欺负人的家伙扮鬼脸,“你们怎么都变成小秃子了呀?”
那群人摸摸发凉的头顶,顿时吓得不轻,当场抱头鼠窜地逃离。
少年的目光则一直停留在少女身上,他的神色依旧清清冷冷,就连方才少女跳起来又夸他又挽他的手,他都没有任何反应。
只有在少女忙着去扮鬼脸时,才伸手去捏了捏方才少女挽过的胳膊。
目瞪口呆的小锣鼓揉了揉自己发干的眼睛,他根本就没看清那少年是何时拔刀又是何时收刀,速度快得不像是个人类。
少女施施然朝他走过来,递给他一个小纸包,甜甜一笑,“吃么?”
这是一包白白胖胖的水塔糕,还散发着热气。发酵的酒香和米香还有蜂蜜的甜味钻到小锣鼓的鼻子里,他哪儿见过这种好东西?忍不住口水直流。
“我,真的可以吃么?”小锣鼓小心翼翼地问。
“当然。”少女二话不说直接将用牛皮纸垫着的水塔糕递到他手心里。
手心感受到水塔糕传来的热气,小锣鼓几乎快要落泪,眼前这个姐姐简直不是人,是仙女,最美的仙女!
他迫不及待地用脏手拿起一块白白的水塔糕往嘴里塞,可是水塔糕还没进嘴,就被人给打飞了,甚至手上剩下的水塔糕也被人掀翻在地,滚了一身黑灰。
小锣鼓气个半死,刚准备用从犄角旮旯学来的各种脏话骂人时却看见大锣鼓怒气冲冲地站在他面前。
没错,方才打翻水塔糕的不是别人,正是爱护他的哥哥。
因为哥哥在被人打的时候,比他嚎得还要大声,所以大家都喊他大锣鼓。
大锣鼓气得推了小锣鼓一把,怒道:“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不要随便相信别人,不要吃别人给的东西也不要跟别人走?特别是这种穿得光鲜亮丽的人!你以为她是对你好吗?她怎么可能别无所求地帮助一个对她毫无用处的小乞丐!”
小锣鼓被这一串话骂得脑袋发懵,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宁熙也看蒙了,她分明是好心,这明明是那种话本子里江湖侠客的举手之劳,怎么到她这里,反倒成了别有用心?
她气得两边脸颊都鼓起来,抱着手质问:“你凭什么这么说?我帮了便帮了,难道还指望你为我做事不成?”
大锣鼓一看宁熙这副娇娇小姐的模样,立刻反唇相讥,“除了孔雀山庄的欧阳大侠,别的人帮忙,定是别有所图!更别说是你们这种人。说吧,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宁熙跺了跺脚,白皙的小脸气得通红,“我什么也不要!”
小锣鼓这时也巴巴流泪扯了扯哥哥的衣裳,“那个姐姐真的很好的……”
可是大锣鼓不相信也不听,他将小锣鼓推开,然后看了眼宁熙身后面色越来越阴沉的仇野,马上警惕地后退半步然后冷哼道:
“装什么装?是想把我弟弟抓去祭河神,还是卖去当娈童?你一个官家小姐跟江湖浪子厮混在一起,你不守妇……”
他话还没说完,一颗石子便打上他的嘴唇,上嘴唇破开一个口子,鲜血流出来,他被击倒在地,连忙捂住嘴,想站起来腿却是软的,只能恶狠狠地瞪着仇野。
大锣鼓看上去绝对不会超过十五岁,一双眼睛却像野狗一样凶狠。
仇野经常见到这种眼神,要么是别人对他的,要么是在最开始杀人时,镜子里自己的。后来,他变得极其冷漠,好像所有事都激不起他的情绪。这才是个合格的杀手。
他拍了拍宁熙的肩表示安慰,然后走到大锣鼓前蹲下身冷冷道:“我需要从你这里知道点消息,后面的话,我问一句你答一句。”
闻言,大锣鼓不怒反笑,“你早该这样的!除了欧阳大侠,天底下就没几个人帮忙不求回报!你问,我知道的肯定说。”
宁熙撇了撇嘴,“你不信算了,反正最开始,我可没想让你帮什么忙!好心没好报!”
她不由开始好奇孔雀山庄的欧阳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大侠,为什么这么多人提起他时,都是一副崇拜的模样。等见到欧阳大侠时,她一定会把这个人的为人处世还有长相都记住《豆蔻下江南》里。
当然,她更好奇仇野会问大锣鼓什么话,于是也走到仇野旁边蹲下身。
现在,两人整齐地排成一排,两双眼睛都看向大锣鼓。只不过一双明媚如骄阳,一双冷漠如山川积雪。
对大锣鼓来说,可谓是冰火两重天,他看了宁熙的眼睛会脸红,看了仇野的眼睛会害怕,像往后退,可身后竟然是墙角,所以只能低下头。
“要问赶紧问!”大锣鼓不耐烦地说。
宁熙摸出随身携带的小册子,她用胳膊肘碰了碰仇野,“你问罢,我准备好了!”
少年眼里的雪立刻就化开了,他问:“你要记这个?”
', ' ')('宁熙一扬下巴,“当然了,我要把这个不识抬举的人的所做所为说的每一句话都写下来!以后书里的坏角色就会说他说的话!”
“好,我会问得慢一些。”仇野看向大锣鼓提醒道:“待会儿你也要答得慢一些。”
大锣鼓只能点头如捣蒜。他见过奇怪的人,却没见过这么奇怪的人。
怎么会有人“逼问犯人”都还要贴在一起的?
仇野开始问了,“你很了解欧阳虹?”
“当然,他经常施粥给我们喝。”
“你经常混迹市井,定是知道欧阳虹在召集天下名侠对抗折花仙的事,对不对?”
“当然,我还知道想进孔雀山庄必须得有欧阳大侠亲自书写的请柬。”
“这请柬长什么样你是不是见过?”
“是……”大锣鼓顿了顿,“你腰配雁翎刀,看上去功夫不错,可却没有进孔雀山庄的请柬,定不是正派人物。你想做什么?”
仇野直接忽视了大锣鼓的问题,接着问:“你在哪里见过孔雀山庄的请柬?”
大锣鼓咬了咬牙,只得回答道:“城西赌场。想进孔雀山庄的人不少,我看到有人拿着请柬在赌场做赌注。”
“你去赌场做什么?”
“偷东西——但是你别指望我去偷,那是个高手,我偷不了!”
“你不需要偷东西,只需要带我们到那个赌场去。”
赌场
夜深了, 城墙脚下的一条死弄堂里格外热闹,张灯结彩,就像过节一样。
可这地方却破破烂烂的, 纸糊的窗户又丑又漏风, 若是风再大些,一定能将这屋子吹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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