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他的手段
“等我?”沈婉柔一脸愕然,他这莫名其妙的熟稔口吻是怎么回事。
“是啊。”他甚是自然地点点头,“前日一别,姑娘音容笑貌深烙我心,晚间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别无他法,只得今日登门造访,一解相思了。”
他今日着一件孔雀绿弹花暗纹锦服,袖口处镶绣金线祥云,腰间系着朱红白玉腰带,上挂白玉玲珑腰佩,一眼望去,气度非凡。而他说着那席话时,一双桃花眼流光溢彩,眸中多风情。
陆铭沉着脸注视着他,眼中情绪晦暗不明。
“噗嗤”一声,她却不合时宜地笑了起来,似是真心赞叹道,“叶公子真会开玩笑,可见是个幽默风趣之人。”
叶皓轩心中微讶,面上却不显,只一挑眉问她:“沈姑娘便不相信叶某所言非虚?”
她轻轻一笑:“叶公子芝兰玉树,貌比潘安,这京城之中不知有多少姑娘家惦记着你,婉柔不才,却也是有自知之明的。”
那烫手山芋到她手中,被她轻轻柔柔,三言两语便化解了开,可见这沈家姑娘还有颗七窍玲珑心。
思及此,他对她兴趣更深:“今日登门拜访,我给沈姑娘带了好些新鲜玩意儿,姑娘在府中无事时,可拿出来解解闷。”说着,便招了身后立着的小厮来,献宝似的,一样样将自己带来的物事置于桌上。
“首先要说的,便是这一套棋具,棋盘由上好的南阳玉石制成的,黑白两色棋子则由墨玉和白玉来制,这棋具可贵便可贵在因是玉石做成,故冬暖夏凉,触感温润,对执棋者而言是极好的。还有这九连环,这玩意儿造得妙极,得法者需经过三百四十一次上下才能将相连的九个环套入一柱……”
“好了,东西放下,你可以闭嘴了。”那叶皓轩正讲至兴头上,骤然便被陆铭打断,“你随我来书房。”接着,陆铭便一把将他从沈婉柔身前扯开,强行架着他,离开了花厅。
“我说陆大人,你这般行径,便是不讲义气之举了。”书房中,叶皓轩眼中满是玩味,嗓音慵懒道。
“旁的女子,你去招谁惹谁我自不会管,只一条,离沈婉柔远一点。”那低沉醇厚的嗓音携风带雪,寒意丝丝溢出,令人脊背发凉。
“为何?”他也稍稍摆正了脸色,“若我是真心待她的呢?”
陆铭便沉默了。
“反正终归会有人伴她左右,不是我,也会是别人。那若是我真心待她,却又有何不可?”叶皓轩紧紧盯住他,不放过他面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胡闹!”陆铭眼中燃起怒色,“你们才认识多久?”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他挑起一侧唇角,“看来陆大人这是没有对旁的女子动过心啊,位极人臣却不识得情爱滋味,啧啧,说起来我都有些心疼起陆厂督了。”
“子衿,你莫要胡来。婉柔她已吃了太多苦头,我只愿她接下来的日子能平安喜乐。她未来的夫婿我会好好替她挑选,定要择出个专情可靠之人来。”他与这谢家的四子相识多年,是为好友,如今见他执拗得狠,便只得语重心长地唤出他的小字与他说理。
“哦?那这人,会是你自己么?”
他抛出的这话,便像是一记重锤,狠狠敲击在陆铭的心口上。
陆铭眸中光影交接不定,不消片刻,那点微末的亮便也如死灰般彻底沉寂下去了:“你觉得呢?”
叶皓轩察觉到气氛不对,忙咧嘴一笑冲他道:“若玉你莫气恼,方才那句话是同你玩笑的。不过有一点我可以答应你,绝不做出任何伤害沈姑娘之事,至于我与她能否走到一起,便要看天意了。”
陆铭没接他的话,缓缓踱步绕到了红木桌案后:“你今日来陆府,并非是真的为了送她那些新奇玩意儿吧,说罢,有何事?”
“罗忠的赈灾贪污案,你如今查到了多少证据了?”
“罗忠此人,及其身后的四皇子一党,是办这种腌臜事的老手,本次行事更是极为小心谨慎,我手下的暗桩本探查到了确凿证据,未料他们竟似有所觉,当天夜里就加派了人马销毁了人证物证,实在可恨。”
“可有破解之法?”叶皓轩肃了神色,“六殿下的意思是,此次要借罗忠一案,拔掉四皇子在朝中的钱袋子,大挫他们的元气。”
陆铭便在桌后缓缓落座,右手食指轻轻敲击着红木桌面,一下又一下,声声都像是蛰伏地狱的阎王的催命符:“他们以为毁掉了证据,事情办得干净,便可安稳无虞了?笑话。没有证据,我便给他们造出证据,收尾收得再干净,我也能将这一池清水彻底搅浑。”
翌日,大兴北地沧州一带,农民爆发动乱,民怨沸腾的消息传入了京中。上千百姓聚众成团,揭竿而起,扬言誓要讨来一个公道。当地官府企图派兵靠武力镇压,奈何百姓激愤,竟以死相抗。混战中,官兵节节败退,多地的县衙已被百姓放火烧毁,沧州刺史更是带上家眷,连夜便逃离了沧州避祸。
当今天子看了急报后,在朝堂上震怒,下令严查,凡卷入本次贪污案中的大小官员一律格杀勿论。一时之间,皇城之中,人人自危。
“你听说了今日殿上惹得父皇震怒的沧州赈灾贪污案了吗?”清韵斋内,光华公主手握茶盏,垂眸看了一眼杯中浅碧色的茶汤后,问向对面的女子。
“还没有,我待在府中消息闭塞,兄长也不会主动和我提及这些。”沈婉柔闻言有些讶然,在光华细细和她解释了事件的来龙去脉后,义愤填膺道:“这群黑心贼,简直视人命如草芥。”
“这件事牵扯利益甚广,关系网庞杂得很,按理说,越是有更多的人趟进这条浑水,这件事被捅破的可能性便越小,因为所有人都会为了共同利益去填补这个巨大的黑洞,去圆这个共同的谎。”光华慢条斯理分析着,“现如今此案人证物证俱全,反倒让人起疑,这幕后还有一只隐形的手,将这桩贪污案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婉柔,你的兄长虽可能不是幕后主使,但这其中,必定有他的一份力。”
沈婉柔倒也没有太多意外,只是有些不解:“何以见得?”
“大兴这几百年来重用宦官,如今东厂俨然成了举国上下最大的侦缉中枢和权力部门,说是权倾朝野也不为过,其谏言常常能左右天子的旨意,即使是锦衣卫指挥使见了东厂厂督,也须下跪叩头行礼。你说,东厂番子遍布全国,谁会比他们的情报来得更及时,又有谁做了什么事,是可以逃过他们的耳目的呢。”
“说得有理,不管兄长挑破这件事的动机是什么,终归对朝局是有利的。”沈婉柔想起那个总是在他面前低眉浅笑的温润男子,这样清隽出尘的一个人,她无法想象他独自一人在这皇城中搅风弄云的样子。
光华颔首:“对,其实陆铭是个难得的栋梁之才,有他把持朝局,是大兴之幸。”
“但这样的人,在世人口中的却是无恶不作的奸逆之辈。”说起这个,她有些为他不平。
“不论是宦官当道,亦或是言官当道,上位者足智多谋,心怀天下便是好的。自陆铭升任东厂厂督后,其实做了许多件善事,明里暗里的都有。这些年来人们指责他栽赃陷害的那些官吏,实则私下里都是些贪赃枉法之辈。”光华摇头叹息一声,“只可惜他是个宦官,所以他不论做什么,在世人眼里便都是错的。”
这话落入耳中,沈婉柔的心便似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道狠狠拉扯了一下 ,一阵阵的疼。
兄长,曾经也是鲜衣怒马,壮志豪情过的吧?如今却只能一人立于寂寥高处,承受着不断来自四面八方的冷箭。
他站在阳光下,便保护不了自己,可缩在黑暗中,便只能永远与那些肮脏一体。
“婉柔?”她正陷入对自家兄长的疼惜里,暗暗决定以后要待他更好些,忽然左手被一只纤纤玉手拍了拍,她这才注意到对面女子正在唤她。
“七日后便是春猎,届时父皇会带领一众皇室宗亲前往围场狩猎,你愿随我一同前去吗?”
光华虽还是没甚神情的一张脸,可沈婉柔就是从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察觉出了温柔与期待。
“兄长应是也要一同前往的,带时候我让他带上我便是。”沈婉柔信心满满地应下。
“不行,不许去。”晚间,陆铭端坐于桌前,听见沈婉柔提出想要一同前往春猎的请求后,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便一口否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