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忽听这个道:“快将言世子从南疆带回的清明散拿来试试!”
一忽又听那个道:“速遣密卫向宫里黄公公递个信,只怕陛下要过问……”
梅鹤庭听着,心头反复刀绞着一个真相。
宣明珠患上了血枯症。
举世无药可医的绝症。
这件事澄儿泓儿知,迎宵松苔知,崔嬷嬷毕长史知,陛下知太医知,连,言淮都知道。
他们都知道,只有自己这做了她七年丈夫的人,一无所知。
方才竟还在众人面前放言,对她丹心忱忱,天地可鉴。
好个天地可鉴。
钻心的疼,从每一条骨头缝子里苏醒,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钢丝网勒紧他。
他霍然捂胸,冒着冷汗闷嗽一声,便向内寝的门里去,被打帘子出来的泓儿拦住。
一片帘篾的边角情急下甩在他颧骨上,划出一道细长的口子,在那张血面上如叶入林。泓儿乍见这张血红的脸,吓得倒退了一步,只怕此时给他一面镜子能去唱关公了。
“大人留步吧。”
长公主吐血昏迷,泓儿是此刻少有几个能镇定下来主事的,也来不及追究是谁放此人进府的,快声说道:“您瞧见了,府上眼下乱的一天星斗,就算看在殿下往日的情分上,请莫添乱。您该知道,殿下此时最不愿见的人是谁。”
说完她扬声向外喊:“太医来了没有!”
太医来了,柏木制的药箱几乎要颠碎周太医后脊的骨头。
梅豫步履凌乱地跟在后头,他才听说母亲不好,见到泓儿凝声问了几句情况,复向周太医深深一揖:“尽托付大人了!”
梅鹤庭不认识似的盯着长子,眼神是无尽的绝望。
“连你,也知道?”
一众婢子或捧巾帨,或端参汤,打帘子进进出出。周太医入内为长公主号过脉象,又说斗胆请见一眼殿下的金面。
泓儿便撩起帷帘,紧张地盯住太医。
宣明珠身上的蟒袍沾了血,由女使换成了雪缎中单,安静地卧在妆花锦中。
眉间小朱砂的色泽黯了下去,浓密睫羽在睑下打出一小片隐青的影,面呈金纸之色。
龙气一离身,那身柔白色的襦衣,将内里絮弱全勾了出来。
周太医沉吟嗟嘬,询问公主的用药情况,等听说今早殿下一连喝了两服药,这位御医直蹦得老高。
“那是强提血气的方子!下官再三强调,需按时按量服用——双剂服下,如何能不吐血?”
泓儿忙问:“可有大碍吗?”
周太医自惊自诧过后,嗐了一声,安抚说大碍倒也没有,“只是看相吓人,待下官开副行导血经的药剂,想法子让殿下喝下,醒来便好了。以后却不可再如此不顾医嘱了。”
直到听见这句准话,泓儿的眼波才汪洋起来,为长公主掖好帷帐,揩泪比手,请太医到外罩间开方。
这边着人抓药熬药不提,周太医事了,迈步出门槛,忽有一只血渍斑驳的手拉住他袖摆。
一声气息幽幽:“她醒了吗?”
“嗬!”周太医吓得腿肚子一滚筋,好半晌才从褶云窗下那血葫芦似的脸上,依稀辨出个人模样儿。
“梅、梅大人,您还在呢。大人放心,殿下脉象尚不凶险,服药后庶几可安,您……先去洗把脸吧?”
梅鹤庭听了,颓然松手。
哑声又问:“是四月初八那天?”
周太医心中叹息一声,他既已知晓,便也不瞒了,点头道:“长公主的病情确是那一日确诊的。”
说完,就见梅大人脸上似哭似笑的,周太医想不明白,二人离都离了,这梅大人对长公主究竟有情还是无情,不忍多看,拱手候到厦厅去。
他这一走,好像把梅鹤庭全身的骨头一并抽走了,跌靠在莲花砖墙上。
他两腿一屈一伸,像个醉酒后无家可归的氓人,五爪死死扣在膑骨上,阖目呢喃,“四月初八,四月初八。”
那一日,是她的生日,中途回后院,有些反常的样子。
他却偏偏听进那句赌气言语,拂袖而去。
倘若当时多点耐心。
是不是就能发现她生了病?
倘若当时留下安慰了她,纵是再恫人的病,有他在身边给她撑着,对她说一声不要怕。
她是否至少不会那样伤心?
可他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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