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起轻浮的笑脸,低头看着小豆丁,他第一次见到的外甥女。
“不知你来,没有准备见面礼。来,让我抱抱。”说着,伸出手去。
同一刹那,一直跟在宣焘二十步外的送傩,与宣明珠身后的迎宵同时赶至近前,面上绷起戒备之色。
宣明珠眉眼平和,轻摇头。
在别人眼里宣焘是乱臣贼子,在她眼里,他是四哥。
和自己从小玩大的四皇兄,不会伤害她的女儿。
宝鸦是个自来熟,无可无不可地被抱了起来。她打小便不怎么认生,何况她会通过阿娘的态度分辨出对方善意与否,正好走累了,索性歪嗒嗒地靠在那片肩头上。
神情倒很矜持,起初不肯叫人,被百般逗弄不过,忍无可忍道:“舅舅好坏!”
寻常人家的孩子,这时不哭也该皱着小脸找娘亲了,可她不,浓眉大眼一努,颇有厉害架势。
“像你母亲。”
圈禁日久,终日与枯钟谪佛相为伍,宣焘早忘了开心是什么滋味。此时看着小娃儿那对清秀的眉眼,对比着看了看宣明珠,大笑道:
“宝鸦,宝鸦,真不知你爹的学问用到哪儿去了,非取这么个古怪名字。”
嗬哟?宝鸦看在他是长辈的份儿上,才赏个面子,居然还挑剔起她的名字来了!
正要抗议,又听抱着她的便宜舅舅续道,“还不如我给你起的。”
“舅舅也给我取过名字?”小姑娘好奇起来,“是什么?”
“宝鸦。”宣明珠忽然打断,“好了,你跟着迎宵去寺外等娘。”
与宣焘积年不见,她还是有话想单独与昔日的四哥说的。
没等宝鸦应声,宣焘笑眯眯接口,“就是‘葩珍’,好不好听?”
小姑娘的世界静止了。
趴……什么玩意儿?
“哪,哪个葩?”她强撑着最后一点希冀问。
“当然是奇葩异宝的葩,如何?你娘是明珠,生的女儿为葩宝,可不比什么宝鸦气派多了?”
“四哥!”宣明珠眼见闺女哇呀哇呀扭动着身子要下来,终于道了一声。
她将宝鸦接过,看着那张气红的小脸,哭笑不得地帮她顺着额前的刘海,交到迎宵手上。
待人走远,转头哼道:“欺负小孩好玩吗?”
“哪能。”宣焘温煦地看着她,“我喜欢这孩子啊。”
“来,让四哥好生瞧瞧你。”
宣明珠不言语了,同样以目光细摹兄长的五官面廓。
时光的刻刀在大晋宣氏一族身上仿佛没法子做为,该俊美的依旧俊美,该韶艳的依旧韶艳。
只是有人骨子里消磨了几段风流。
有人眉心间泯灭了几分恣肆。
逝者如斯夫。
二人并立在无字碑前,久久无言。
五年前,晋明皇帝寿终弥留之际,荣亲王宣焘借至隆安寺为父皇祈福之名,在寺中联络党羽,商讨夺嫡大计。
太子宣烈亦非蠢愚之辈,决定先下手为强,在隆安寺中埋伏了人手,欲除去这个生有反骨的皇弟。
成王败寇,是九死一生。双方都没打算留余地,只是没想到中途出了个岔头。
昭乐公主。
那一日也来了这里。
宣明珠当时并不知晓任何一方的谋划,只是那日探望过父皇从宫里出来,心绪莫名不安,自侍疾的黄门侍郎口中得知荣亲王入寺祈福,便顺路拐了来。
正逢两位至亲兄长,一场你死我活的刀兵相接。
杀红眼的死士在一片混乱中只知效命,认不清什么公主丫鬟的,哪怕她身边有暗卫极力保护,还是受到了冲撞。
宣焘临时心软,回头护了她。
就是那个回头,成了一世的败寇。
跌在浮屠塔旁的宣明珠当下便见了红。初时以为是月信,等挪到禅房,召了医才知,她当时已有两个月的身孕。
是她与梅鹤庭成亲近三载,望眼欲穿盼来的孩子。
御医说这一冲撞非同小可,这一胎恐怕保不住。
太子愧悔难当,连砧板上的皇弟也顾不上处置,亟令太医想法子。太医便为长公主开出固胎的调养方,尽了人事,至于有无子嗣缘,便全看天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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