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腕子向外偏转,迎着长明灯光,亮出森森白刃。守在堂门外的姜瑾目睹这一幕,叫声不好,觉得要坏事,梅氏家祠规矩外姓人不可入内,可眼下顾不上了,他当即便要进去拦公子。
身畔清风袭过,一道身影比他更迅速地步入祠堂。
梅父振衣唤声“长生”,他看到父亲,霜睫轻动。
刀头本能地向旁偏开。
梅父不看别人,目不旁视上前掰开他的手指收了他刀,轻扶梅长生肩膀,“我听说了,族里这边有为父,你但去寻人。莫急莫躁,殿下天胤福泽,会平安找回的。”
梅长生被人支撑住,一口积压在胸臆的郁气终于有处可吐。
他愣愣看了父亲两刹,目光恢复几分清明。
正这时,余小七在外高喊一声“大人”,说第一批搜山的人回了。梅鹤庭连忙跑出祠堂,才发觉外面天色已暗。
火把灯笼中,只见澄儿和几个身上受伤轻重不一的侍卫被找了回来,梅长生匆匆扫过,连声问:“公主呢?她呢?”
“大人您先别急。”余小七将他收集到的情况快速汇报道:“这些人是在山彘出没的后山道旁发现的,公主殿下眼下还没找着。这些人目睹了当时情况,原是在躲闪彘群攻击时,梅二姑娘从山坡滚了下去,公主去拉梅姑娘,不慎一并掉落。”
他见大人目光刹那血海猩沉,连忙又说交代,那山崖是个缓坡,不算过于陡峭。
只不过,侍卫下去勘察,不见人影,见谷底有些许血迹,有模糊脚印痕迹,还有熊爪的痕迹。
侍卫们循路去寻,沿途见衣布留记,有朱、蓝、黑三色,判断公主和二姑娘身边至少有一位侍卫随行。有空暇留记号,且机敏地留下三种颜色示意人数,说明直到那时她们还是清醒且安全的。然而记号在一处水涧边断绝了,脚印也模糊不见,不知她们遇到了何事。迎宵派两人回来报信,余者还在山上继续搜寻。
余小七知道大人着急,怕受伤的人回事不清,便将自己得知的消息竹筒倒豆子一气说完。
梅长生听后脸色纸白。
她不是被人掳走的,是为救眉山落崖的。
天暗了,有血迹,还有熊,剩下的简直不敢深想。
靴面突然一沉,是澄儿哭着跪下抱住了他的皂靴。她胳膊和后背上都有淤伤,神色委顿不堪,却不知哪里来那么大的力气:
“大人,之前奴婢不懂事,奴婢给您磕头赔罪。求您快想法子找回公主吧,奴婢怕公主出事!”
“啊!!”
就在此时,祠堂内毫无征兆地发出一道凄惨不类人声的嘶吼。
灯烛荧荧的牌位案下,梅父脚踩梅柳山一只断臂,弯身道,“不巧,好似不小心踩到侄儿你了,侄儿有话要说吗?”
那种痛,是在断肢之上又强加一倍的剧痛。梅柳山眩然欲死,终于抵御不住,几乎无法控制自己嘴里冒出什么:
“我就是圈了些野猪熊罴放上山,没别的,我发誓什么都没做!”
一语终了,面无人色地厥了过去。
梅穆平一个没留神,未料还有此等变故,又惊又恐地看着他,好似不认识他一般,“大、大哥。”
梅父淡然收脚,扑了扑袍摆,“谁是你大哥。”
堂里的喊声一字不落传入梅长生耳中,他牙关紧咬,断然转身而去。
——不能让她在山里过夜,必须马上知道她具体的位置。
姜瑾见公子往梅府方向行,唯恐他急岔了脑子,忙跟上道:“公子,毓华山在西边。”
“回府。”梅长生道。
此时回府何益啊?姜瑾看着公子阴森的侧脸,心头胆寒,同时大恨三房的人作妖,明明公子已经要守得云开见月明,白日里还和他打听那个,是何等的风发足意。
就因为不知死活的梅柳山横插一杠子,一切都变了。
他梅柳山是个傻子吗,公主在梅家出现意外,他三房就能全身而退了?如若,公主真出什么事儿,公子可怎么活。
梅长生进屋后,反手落了锁。
此时上山,他能做的不比侍卫更多。男人森沉的脸孔似刀凿出来的玄玉石雕,一步未停走到书案,染血的手指拉开桌屉。
能派遣的侍卫府丁皆派出去搜山了,纵使毓华山有九沟十八涧,合围而寻,最多明天也会有个结果。
可是今夜怎么办?梅长生不能等,夜晚正是野兽出巢觅食的时间。他不知道明珠眼前是何境况,不知道她会不会在这个时间入梦——这概率甚至极低,可这是他能想到最快捷的法子。
咣啷一声,带血的匕首被主人丢在桌子上。
梅长生漠然咬开金疮药的红布塞,随意倒撒一片,踉跄着扶墙上榻,喘息,闭眼。
他的梦时来时不来,先前见言淮至别坞,他极力欲做一梦,亦是未成。只有刺心取血那两次,昏痛之后,必能入梦。
“天公佑我。醋醋梦我。”
毓华山的南峰下有一条水流隐蔽的涧谷,好在有月色,偶尔见粼光闪烁,不至叫人两眼一摸黑。
三两团黑影在夜色中警惕而缓慢地前行,正是落崖的宣明珠等人。
当时宣明珠见眉山失重滑下崖坡,跃身去拉住她的手臂,结果错估去势,一个没收住,自己也滚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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