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更令许多人心折不已。
“说的是天人下凡,不是酒鬼下凡?”
宣明珠乘坐七宝辇去往城中的濯缨台,听手下将那边的热闹一屉屉传回来,纳闷得很。
随行的澄儿听了捂嘴轻笑,“殿下,大家的眼睛是雪亮的,您自然是天人风姿哩。”
宣明珠慵倚沉香靠,把玩着手里的蟒皮轻鞭,哼笑不语。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她若无这层显赫的身份,三年来何以招致这些骂名供他们显名上位,三年后又何以被夸得连她自个儿都快不认识自个儿了。
骂语赞语,皆是对昭乐长公主,其实又与宣明珠何干。
这样想着,她反而失了几分兴致,点唇珠打个呵欠。早知如此,还不如白龙鱼服地过来瞧个热闹了。
梅长生这一日醒得极早。
沐浴之后,他换上一身崭新的镶滚掐金云纹白绫衫,系碧玉带,带上缀一只七宝玉香囊。
那香,是十里香掺了龙脑金,上好的香料,无一丝浮显馥气。百年松香十里闻,矜贵处便在于那段若幽若隐的清敛,嗅觉的灵犀,落笔不可摹样。
似一位翩然佳公子,精心装扮去赴心爱姑娘的约。
他开门叫进姜瑾,司衙的厨房正好做得了一碗鸡丝面送来。
梅长生漠漠瞧着那碗面,没吃。随意抿了几口龙眼汤,甜得喉咙发堵,又皱眉拿清水漱下,方出门往濯缨台去。
他不食言,说过不出现在她眼前,就只在别处静静看她一眼,就好。
然这一眼却也成了妄想。
长公主虽然莅临月旦评,然而那顶宝帷停在最显赫的广场上,四围精甲侍卫护守,垂堆的重重紫纱百无聊籁地随风轻动,却始终没有掀起。
这一日惊喜攒聚的人群中,无一个幸运儿得见长公主的玉面。
只有最终那名才压群杰脱颖而出的文辩魁首,照例,是可将自己的诗文亲自呈递给长公主殿下的。
众人一脸艳羡,注视那位容貌清秀的弱冠文魁,向宝辇行去。
男子屏息将诗筒呈上,紫帷帘轻启一隙,长公主也仅是伸出一只手取诗,轻轻嗯了一声。
她的手同别的男子授受,指头无意触碰,落在梅长生眼里,也演变成一场无声的缠绵。
喀然一声,手中玉扇的骨柄被他生生摁断。
早起没进东西,他站在暗处,目不转睛,空荡荡的胃里翻江倒海,好似被一只手无情揉搓,连呼吸都难以为继。
那只手,曾在每年的今日,都如期端上一碗长寿面,再变戏法般捧出一件精心准备的礼物递到他眼前。
纤纤素手的主人,会弯起她那双昳丽无双的凤眸,笑着祝贺他:
生辰吉乐。
八月初一原是他的生辰。
十七岁以后,每年等到子夜,在衾枕上第一个祝贺他的人一直是她。
今年她忘记了。
以后年年岁岁,都不会有人这般替他庆生。
“嗯,诗章便罢了,字写得尚可。”宝帷中响起一道清丽的声音,也是仅有的评价,而后长公主似觉得意兴阑珊,凤驾起,打道回府。
由始至终,梅长生除了看见一截皓腕与腕上三缠的菩提珠,连她的一片衣角也没有见到。
余人散去,他也回署衙。等走进自己的屋子,他看着被仆役收拾得纤尘不染的桌面,呆怔久久。
“我想吃面。”
第42章 六十四钱心头血
从月旦评回到署堂的梅长生,同往日一样如常处理公文。
汝州的城务没有上京各部司衙那样繁琐,甚可称得上清闲,不过八日后便是乡试开考的日子,梅长生是皇帝钦点的汝州主考,需做好检卷题、核生员、防舞弊等一应准备。
那碗寿面,他最终没让厨房另做,草草进些粥食了事。
署堂的支摘窗外凤尾森森,却挡不住炎炎暑气。梅长生端坐在案前,身上的大料玄纹锦公服系束得一丝不苟,紧裹在喉结下的镶滚交领虽闷热,也未松散半分。
几个进来回事的下秩见新来的牧令如此整肃,真是由衷佩服。
这么热的天儿,哪怕上头施恩准衙门里用冰鉴,那也是凉快不如化的快,加之公服厚重,没几个人能不解领挽袖子的。可看看人家梅长官,裹得严严实实还能清凉无汗的,这上京出来的精细人儿,就是不一样。
姜瑾却心道,公子不是不热,是心里凉啊。往年公子过生辰是怎么个热闹法,他都见证过的,如今成了孤家寡人,这冷冷清清的滋味,无异从云端跌到了谷底。
公子惯不是将心意形于色的人,他能做的也只有将凉茶冰盏备足,提防公子劳累中暑。
至于那句“生辰吉乐”,姜瑾提也没敢提。
不是那对的人,贺辞越多,越是往伤口上撒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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