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重,虽还是新年,梧桐苑里却丝毫没有新年的喜庆。
宋萱这几日无处可去,只好被宋氏收留在客房。身上的鞭伤虽然不多,可即便上了药,也反反复复了几回。
宋氏将将在一旁,看着婢子给侄女儿上过了药,见人面色依旧不大好,又规劝了声。
你先养着伤,好了,再去寻他吧。他这几日将自己锁在玉檀阁里不出来,到底还是念着些许同窗和夫妻的情分。给他些时日,过去了便就好了。谁又能记挂着谁一辈子呢?
宋萱心里自然知道,陆北乔这回是将公主看重了。可她哪来的本钱计较?只与姑母点了点头,正打算躺下休息,房门忽的被人一把从外推开。
冷风从外灌了进来,陆北乔一身单薄的寝衣,冲来她面前,质问道,信呢?
表哥要的是什么信?
宋氏见陆北乔的气势,唯恐吓着还在病中的侄女,忙一把拉着人。北乔你做什么?萱儿病还没好。只是话还没完,手上便被陆北乔一把掀开,她脚下跟着踉跄两步,只忙自己扶着桌子,才立稳住了。
陆北乔却没工夫理会宋氏,直直望着床上的宋萱:七夕,轻音送来翰林院的小信。公主亲手写的。陆聪给了你,为何不见你给我?
宋萱一时怔住了,不想这档陈年旧事还会被人翻了出来。她那日正设计了二姐姐推她落水,想叫表哥和姑母心生怜惜,将她从宋府上搭救出去。
可谁叫公主要这时候来送信呢?表哥若去了绥安寺,那她怎么办?
可看着眼前疯魔似的陆北乔,宋萱却觉得十分嘲讽,她自幼费尽心机讨好的人,怎就变成这样了?没有了。我把信烧了。
为什么?陆北乔眼里腥气落幕,唯剩失望。
为什么?表哥要我眼睁睁看着你和公主幽会么?表哥迎娶公主为妻的时候,可有想过我的感受?
陆北乔却是冷笑了声。你的感受?
你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长平侯府故意留情与世子爷,便想坏了二姑娘婚事。之后又刻意叫她推你落水,好叫母亲怜惜,替你和舅父开口,好嫁入陆府为妾。公主送去翰林院的信险些坏了你的好事,你便私自扣下,不予我知道。
这话一出,宋萱登时没了话。一旁宋氏也恍惚了半晌,方才缓缓问出口来,萱儿?可真是这样?
宋萱望着姑母,一时摇头,一时又说不出话来。
陆北乔指着人笑道,母亲如今知道了,一直以来,你怜惜的是什么样的人!
宋氏看着床上的人,又想起绿水院里那般丑事。你真是用心良苦了。
姑母宋萱哭着从床上下来,扑倒在宋氏脚下。姑母我错了。
你说宋府上苛待于你,可二姐姐是宋府嫡出的女儿,你坏了她的婚事,又能得了什么好处?宋氏冷冷笑着,又指了指一旁的陆北乔,你表哥自幼照拂你,原是待你不薄的。你如今非要让他和离,是想做什么?想做陆府嫡媳么?
我、我不敢。宋萱垂眸下去,却不敢再看宋氏。宋氏一语中的,她本就是不平。她生母为秦淮歌姬,临死前只是叫她,定得寻个好人家为妻。可她不得父亲看中,只能替自己打算。
不敢?我看你是敢得很的。宋氏一甩衣袖,将抱在她膝上的人推开。你也莫再求我。待你伤好了,便回宋府上去。你的事情我且不管了,也该由回你嫡母处置。
宋氏说罢,冷笑一声出了门去。宋萱眼巴巴又爬来陆北乔脚下,表哥,表哥不要赶我走。我已经是你的人了,这般回去宋府上,定会被父亲打死的。
却见那人缓缓弯身下来,一把捏起她的下颌道。
怎么会?萱儿你待我一往情深。我的妻子,不会再有别人了。你放心,我会和母亲说,我们择日完婚。
宋萱却见,陆北乔虽是笑着,眼中却全是狠辣。以往的谦谦公子,变成眼前这般模样。即便话里说要娶她,宋萱却觉毛骨悚然。
不,不用了。表哥。我再不扰着你和公主了。
公主那人眼中燃起恨意,你没有资格提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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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倒春寒来得格外早些,只是正月十二,雨水混杂着雪水一并落下。
若只是下雪还好,马车里生一炉子炭火,便就能暖和起来。可一旦下雨,冷气便直往车里钻,又从领口渗进脖子里。玉昀只好将领口又往上提了提,方能抵挡夜里的寒意。
阿翡过来捂起她一双手来,主儿若觉着冷,便先寻个地方落脚吧?我们明日再来寻宸王殿下也不迟。
轻音也说,是啊,若是殿下今夜留在宫中不回呢?主儿可要在门外等上整宿?
玉昀也给自己双手哈着气,再等等看吧。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一辆马车从街角匆匆回来。主仆三人听得声响,终于燃起几分希望。阿翡推开小窗望了望。雨雪在昏黄的灯烛映照下,像一根根断了的细线,稀稀落落洒在地上。
马车缓缓停在宸王府门前,阿翡便一眼认得出来那位小将军,方忙一把钻下了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