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面色微沉了沉,淡淡地看了张廷进一眼,缓了声道:“这时候一时也找不到暂代之人,若是临时换将,还指不定出什么乱子呢,便还由镇国公任着吧,朕限你一个月之内查出贪污军饷一案,戴罪立功。”
张廷进微微一怔,本想着如果张廷跃出了如此大错,必然要撤职,这参将一职怎么都能落到自己身上,没想到姜佑还是让张廷跃任着,他这一番布置岂不是竹篮打水?
他心里一急,正欲开口,抬眼就看见姜佑冷眼看了过来,他身子僵了僵,知道这时候再开口怕是要引人生疑,只能默默地垂头闭嘴。
姜佑见这事儿告一段落,心里也松了口气,一转身出了营帐,转头问一边的薛元道:“掌印,依你看这下毒的是何人呢?”
薛元拉着她的手往前走:“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镇国公要查账,便是犯了别人的利,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事儿只怕并非某一个人所为,但其中必有人策划了整件事儿。”
姜佑点了点头,又偏头想了想道:“朕觉得张家二老爷挺可疑的,先是唆使人诬陷东正表哥,又落井下石,想要撤了镇国公的参将一职。”
薛元微微笑了笑:“用人不疑,皇上既然把这事儿交给了镇国公查明,接下来就安稳地等结果便可,若是查明了便赏,查不明便罚,你不必事事亲力亲为。”
姜佑听得若有所思,任由他拉着,用力点了点头,忽然叹道:“论起帝王之术来,掌印要比朕精通得多,朕还是差得远,也不知如何能坐稳这江山。”
薛元抿了抿唇,嘴角垂了下去,抬眼看着她;“皇上这是何意?”
姜佑怔了怔:“朕不过是有感而发,并没有别的意思。”
薛元看她面色茫然,倒不像是故意说来试探,神色微缓了缓,带着她走到一处灯火通明的营帐:“这是臣今日才命人搭好的帐篷,马上就要农祭了,皇上干脆在这里住上两日,等到时农祭完再返京吧。”
这几日事情众多,姜佑都把农祭这等正事儿给忘了,忙一拍额头道:“掌印说的是,朕也该好好准备准备了,到时候还要种地念祝词呢。”她兴冲冲地走进去,就见营帐内布置的精致奢华,一应都是按着她寝宫的配置来的。
她感激地看了眼薛元,被逮住又亲了一通,今日劳累了一天,一拧身就倒入床里睡得人事不知了。
两天的时间转眼便过,姜佑先是领了群臣开坛祝祷,然后又领着浩浩荡荡的群臣还有几位太妃公主插秧种田,按着规矩,应当由皇上和君后先来插秧,然后再是后宫妃嫔入田,接下来才是勋贵和群臣,她没有君后,这时候场面也不能太过寒掺了,只好把几位太妃和柔福昌平拉来充数。
她长这么大头回干这种活,一时觉得新鲜,干了会儿就觉得腰酸背痛,她抬眼一瞧,却没瞧见薛元的人影,不过想也知道依着他好洁的素性,对这种事儿定然敬而远之。
她心里万分羡慕,突然听见后面一声尖叫,柔福忽然踉跄了几步,高声道:“有蛇啊!”然后不管不顾地连连后退,一下子跌在一边的昌平身上,昌平也是身娇肉贵,两人齐刷刷倒在了地上,转眼两个美人变成了泥人。
这时候离她们俩最近的正是临川王韩昼瑾,他似乎也微微怔了一下,脚步一顿,就见两个美人齐刷刷地滚了过来,柔福身子一转,踉跄着滚到在他怀里,他一怔,下意识地抬手去扶,就见两人身后突然蹿出一条五彩斑斓的小蛇。
他神色一正,不敢再犹豫,一把捏住那小蛇的七寸,又按住它的嘴不让它喷毒液,两手齐用力,那蛇就软软地倒在了一边。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慌忙上去救人,扶人的扶人,询问的询问,昌平觉得丢人,被侍婢扶着掩着脸就走下去了,倒是柔福妙目含泪,在侍婢的搀扶下向韩昼瑾道谢。
这时候人人都畏惧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再从田地里窜出来的蛇,也都没了插秧种田的心思,姜佑被太阳晒得头晕眼花,也急忙跳上了田埂,忽然觉得小腿又疼又痒,撩开裤腿一瞧,就见白皙挺直的小腿上趴着几条蚂蟥。
☆、第56章
姜佑向来不怎么怕蛇虫鼠蚁这些东西,但见那黑乎乎软塌塌的蚂蟥死命地往里钻,恶心地‘呀’了一声,下意识地就要用手去拽,却被另外伸出的一只白洁有力的手按住了。
她下意识地挣了挣,抬头去看:“临川王?”
韩昼瑾扶着她坐下,一手握着她的腿看,然后蹙眉道:“南方这种水蛭不少,皇上千万别拉,这玩意越是拉越是往里钻,到时候身子拉断了,头还留在肉皮里,溃烂发炎都是轻的。”
姜佑想着那场景,恶心的脸色发白,又疼得蹙了眉道:“那,那怎么办?”
韩昼瑾命人取来火石和匕首,打着了火燎匕首的尖,等刀尖发红才对着姜佑微微躬身道:“皇上,得罪了。”
他说着就把刀尖凑近,姜佑感到一阵火烧火燎的疼,额头渗出细细的汗来,忍不住低低叫了几声,就见那几只巴在她腿上的蚂蟥猛地一缩,然后一个挨着一个掉了下来,她恶心的要命,一下子跳起来把那几个东西踩死,又站的里田地远了些:“这是什么东西啊?”
韩昼瑾不知从哪里取出白瓷的小瓶,握住她的腿道:“臣来帮皇上上药吧。”
姜佑一下子挣脱出来,顺手接过那瓶子:“朕自己来吧。”
韩昼瑾倾下身,歪着头打量她:“皇上对臣还是这般拘谨,臣不过是想略尽些绵薄之力罢了。”
姜佑一边给被蚂蟥叮出来的伤口上药,一边道:“哪里哪里,不过是朕凡事喜欢亲力亲为罢了。”
韩昼瑾凑近了几步,抬起手帮她拉着裤腿,袖笼里沁出檀香的味道,微微笑道:“是吗?只是臣瞧着皇上对薛掌印倒是如使指臂,亲近的像一个人似的。”他见姜佑蹙了蹙眉,忍不住凝眸看着她滑如凝脂的脸庞,喃喃道:“皇上生的与先皇后颇为相似。”
姜佑怔了下,随即回道:“常有人这么说,临川王也见过我母后?”
他目光在她周身辗转,试图把两人的相同之处都找出来,半晌才颔首道:“十岁那年见过一次,那时候先皇后已经是母仪天下的国母了。”他顿了下,神思恍惚怅然:“可惜天妒红颜。”
姜佑顿了顿,忍不住道:“临川王既然见过我母后,那你那爱妾...”她没好意思说她的爱妾长的像自己母后,只能道:“模样有些不妥当。”
韩昼瑾从容道:“都是臣的不是,她本是一位知县的庶出女儿,后来送进来给臣为侍妾,臣瞧见她模样性情都算上好,所以便留在了府中,既然皇上觉得不妥当,那臣便打发了吧。”
姜佑摆摆手道:“那倒不必,只是提醒你莫让她在京里随意走动,免得生出事端来。”
韩昼瑾微微笑了笑,暗纹的袍袖在晨风中轻摆:“多谢皇上提醒了。”他忽然挑了挑眉,淡色略薄的唇弯出个弧度,秀逸的脸上竟显出一种妖异的美:“昨日皇上说自己是张家长女,臣瞧见皇上人才品貌,还以为是天定的姻缘,提前先把镇国公当了岳父看,没想到到头来还是白忙了一场。”
这话语意颇为轻佻,但他声音清淡从容,反倒显得像姜佑的错,她闻言又是尴尬又是歉疚,讪然道:“事急从权...临川王就这么选未来王妃未免太过草率。”
韩昼瑾垂眸凝着她:“臣相信姻缘天注定。”他微微偏了偏头:“农祭的整个章程也差不多走完了,田地里蛇虫鼠蚁众多,皇上和咱们还是先回吧。”
姜佑本来万分尴尬,闻言听也没听清就点头了,她略作休息了一会儿,起身往田垄外面走,就见身后一众后妃和群臣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她这才想起来,农祭的退位是有先后规矩的,她这个当皇上的受了伤撂挑干不了,其他人只能老老实实地干满时辰。
韩昼瑾也跟了上来,微微笑道:“臣是个不会庄家把式的,下地了也只能糟蹋秧苗,请皇上允准臣偷个懒。”
姜佑自己都没法干活了,也没脸说别人什么,只是还在田垄里劳作的众人嘱咐几句,又命太医立刻配了雄黄米分和驱虫的药物带来给田里的众人抹上,这才招了侍卫跟在身后,一行人到往田地外面走。
韩昼瑾瞧见了只是轻轻挑了挑眉,并不言语,跟她并肩往田埂外走,他走在一边,侧眼看着她颊上微微腮红,这张脸多年以来难以忘怀的诱惑,不论他找多少相似之人都替代不了,可身旁这个却是她的血脉,是否会跟那些人有所不同?
姜佑随意往出走了几步,正打算草草带他逛逛就往回走,韩昼瑾忽然看着田地道:“臣昨日瞧着皇上和薛厂公很是亲密?”他垂眸微微笑了笑:“臣听说先帝十分信重薛厂公,他人才品行出众堪称国之栋梁,有好些人咱他是难得的贤宦,名声老远地传到南边去,愚民无知,都称他为‘九千岁’,臣听了也是敬仰不已。“
这话有些不太对味,姜佑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掌印才干出众,不光父皇信重,朕也是万分信赖的。”
她话里透着股点到即止的味道,韩昼瑾微微一笑,忽然叹了声儿:“当初虽有薛厂公近身伺候着,先皇还是崩的骤急,朝里朝外都没反应过来,宁王一时闹出好些事儿来,臣都为皇上提了心,后来听说宁王死在了岭南,臣虽扼腕,却还是为皇上松了口气。”他拢了拢高冠博带:“当初宁王和薛厂公交好,后来瞧着他行事,倒真是一心为主,倒是我等小人之心了。”
这话可谓是诛心之言,明着是感叹当初事情险恶,其实是在说当初薛元和宁王有所勾连,还攀扯上了孝宗之死,姜佑转过头霍然盯着他,想到这些年孝宗对薛元的提防猜忌,心头咚咚乱跳,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定在薛元那处,沉声道:“临川王慎言,有些事儿,不是你能轻言非议的!”
韩昼瑾略略作了讶然神色,随即躬身道:是臣失言了,臣不过是感叹当初险情,并无别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