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现在的速度,渡过这江面大概需要多长的时间?”瞅准机会,我向旁边的栓子问道。
“快的话,两三分钟就过去了,不过现在是傍晚,这时候江里的水流动得比较湍急,时间就会慢上一些。最怕就是经过江中心,那里有漩涡,经常会发生‘水底捞’,有时候甚至连人带船都会给卷进去……”栓子答道。
“恩!”我点了点头。
“水底捞?他奶奶的,我们不会那么背吧?”三胖子也凑了过来。
“不会的。”小梅看了他一眼,又扫视了一下河面,道,“水底捞一般都发生在汛期的时候,那时候江水涨潮,会在河床中心形成巨大的水漩涡,把过往的小船给吞噬进去。现在虽然是傍晚,水流有些急,但是距离形成水底捞还差得远呢。”
“那这样胖爷我就放心了。”
三胖子嘿嘿一笑:“我就说嘛,他奶奶的,别渡一次江,把小命给丢进去了。”他掏了掏耳朵,“不过,你还别说,这江面上黑咕隆冬的,猛一看下去,水里面还真像是有什么东西,怪吓人的。”
我们都笑了起来,唯独那老叟依旧安静地站在船头,撑着船篙,斗笠隐隐下遮盖的脸上一片冷漠。
我扫视了一下船内的环境,乌蓬小船的面积虽然不大,从外面看起来也极其腐朽,但是里面倒也还算是干净,比起一般的小渔船倒是宽敞了许多。只是我越看就越觉得不对劲,因为眼前这船的内里的形状,仔细看看,和外面的船身还有些不同,四四方方的,四周船板卯榫得严丝合缝,就像是,像是一具掀开了盖子的——黑色棺材。
没错,就是棺材!此刻我们身处的这艘小乌篷船,就像是用一截老木头整个凿空而成的老棺材。
像棺材的小船!我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怪不得之前看着这乌蓬小船就觉得那么不舒服。怎么会有人把船设计成这种形状的?我觉得整个事情的发展变得越来越不可捉摸,坐着这黑色的棺材船渡江,岂不是注定要沉入江底给龙王爷出殡吗?
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一旁的小梅看到我的神情有些不对劲,就问我怎么了,我摇了摇头,勉强地笑了笑,只是脸色怎么看都有些不自然。
小梅狐疑地看了我一眼,没有再说,可能她也感觉到某种不正常。毕竟,在大多数时候,女孩子的心性永远比男人更加地细腻和敏感。
我希望自己的感觉是错误的,但是心头那种不妥的感觉却越发地强烈了起来!
就在这时,我看到乌蓬下立着一个巨大的陶瓮瓦罐,被用黑布蒙住了罐口,用一块沉重的石头压着,似乎是盛放着什么东西。而就在这陶瓮的沿口,我赫然发现,靠近江面的地方竟然还贴着一张古旧的黄纸,上面鬼画符一般用红色的朱砂潦草地写着什么字,只是天色实在是太暗了,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只是记得像是祭祀龙王爷之类的符篆,那鲜红色的朱砂字触目惊心,尤其是在那有些破旧的黄表纸的映衬之下,昏暗寂静的环境中,似乎透发出一股无法形容的诡异感,压得我一时间甚至喘不过气来。
“对了老丈,你这船上怎么还放着这么大的一个陶罐?”为了缓解心中隐隐的不安,我试图寻找机会开口和那老叟说话,“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在这船上不碍事吗?”
“黑狗血。”那人转过脸,冷漠地看了我一眼,说。
“怎么?”我心中一惊,勉强一笑,“还贴着符纸?辟邪吗?”
“这里有水鬼啊!”那老叟冷漠地望了我一眼。
这个时候,乌蓬小船微微地晃动了起来,外面的江面上似乎有一阵浪打了过来,脚下传来轻微的震动感,我们不约而同地望向了江面。原来我们已经到了整个古渡口水流最为湍急的区域,也就是这条长江干流的中心地带。
视野望过去,江面愈发宽广,后浪推前浪,层层相叠。不知怎么的,江面上波浪变得陡然湍急了起来,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正在用力地搅动一般。
乌蓬小船发出极有韵律的拍打声,感觉我们半个身子已经陷入了吃水线的位置,虽然摇摇晃晃,但是小船行驶起来,暂时还算得上是平稳。
这时候,众人都听到了一声惊恐的叫声,好像是有人遇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
大家被吓了一大跳,都回过头来看,我眯起眼睛望着前边,发现那声音是坐在我左手臂位置的栓子发出来的,他正颤颤巍巍抬起油灯,扒在极像棺材板的船沿上,低头在江水中似乎要找什么东西。
我们一行人赶忙凑过来,问他怎么回事,栓子抬起后,脸色有些苍白,咽了咽口水,他干着嗓子对我们说:“刚才我把手放在船沿上,好像,好像有只手从水中伸出来抓了我一下。”
“他奶奶的,你丫不是被吓糊涂了吧!这种玩笑会吓死人的!”三胖子的脸色也变了,这么长的时间,整个乌蓬小船内古怪的气氛和物事,即便是这小子反应再迟钝,神经再大条,也感觉到了。现在骤一听这话,也不由有些心惊肉跳。
几个人原本就因为船上的气氛暗生警惕,现在一听栓子这么说,都难免有些紧张,栓子见我们将信将疑,忙急说:“真的,我真没骗你们,水里面真的有东西。”
我和三胖子还有梅子三人对视了一眼,都觉得栓子那表情确实不像是弄虚作假来唬我们的。我和三胖子来到古渡口插队也有一段时间了,寻常乡里乡亲的,对于每个人的脾气秉性也有个大概的了解。
栓子平常是那种连开一句出格的玩笑都会脸红的人,向来老实本分,他又不是三胖子这样一肚子坏水的主,犯不着在这个时候装有鬼来吓唬我们。
只是如果他说的是真话的话,难道这水里真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一下子,所有人都警觉了起来,借着煤油灯昏黄黯淡的光亮,众人都朝着江水里面看去。
“会不会是什么大鲤鱼、花鲢子之类的鱼?”
三胖子陈建国问道:“这里是江中心,各种礁石、暗流下各种鱼类肯定不少。这个季节又是大鱼出产的时候,江中心的水域中肯定有很多鱼会游来游去,是不是什么大鱼跃出水面的时候碰到你了?”
“不是。”栓子抿着嘴,几乎都快要哭出来了,“我从小在这片江边长大,什么鱼没见过?刚才那抓我的肯定是只手,不是鱼。”
他的话音未落,我突然就看见三胖子陈建国脸色苍白,双目圆睁,喉头中发出“咯咯”的极度恐惧的声音。我顿时浑身上下打了个激灵,连忙循着他的目光朝江水中望了过去。
只一眼,我就觉得毛骨悚然,头皮几乎都要炸开了。
我们借着煤油灯的火光,就看到水里一团团好似头发一般黑色的东西涌动了出来。
在浑浊的深黑色的江水中,立刻就像是炸了锅一般,江水沸腾了起来,铺满了黑色如同头发一般的东西,密密麻麻,就好像是一条条细蛇蠕动一般,盘旋在那里,让人看起来,不禁感到心中充满了寒意。
“妈的,这江里面到底是什么鬼东西?难道还有什么女尸吗?”
所有人都是一愣,接着就都慌了,我心中暗骂了一声,真他奶奶的是出师不利啊!这河里头果然不怎么干净,就是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在作祟?现在乌蓬小船正在河床中心区域,我们的处境非常不妙。一个不好,弄个船倾人覆的下场,就要吃大亏,甚至大家都要死在这里。
几个人全身都被汗湿了,栓子被吓得脸都白了,指着那水里,嘴唇颤动了几下,愣是没有憋出来一个字来。三胖子怕他给吓傻了,一巴掌拍在了他的头上,哼哼地站了起来,骂道:“没出息的样子,别跟个娘们似的,人家小梅都没咋的呢。都到了这个地步,怕啥,大不了和这鬼玩意拼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只是虽然嘴上这么说,他也是面色愈发苍白,直盯着水面看。
几个人还想再看看那东西到底是什么样子,但是这一次却什么也看不到了,借着煤油灯昏黄的光亮,只能够看到刚才江面上被激荡起的一圈圈的波纹。不知道刚才那让人后脊背发凉的情景究竟是我们的错觉,还是什么的。
又看了一会儿,看得众人眼睛都发酸了,水面上依旧什么东西都没有。三胖子说他妈的别看了,这船快点靠岸了,跑到岸上,这江里面的水鬼再可怕,也没法子对我们怎么样。我们一看船快渡过江心了,心中的恐慌也就减缓了不少。
这时候,我见那棺材船的前端,那老船叟依旧稳稳地站在船头,一脸的冷漠,没有丝毫的变化,似乎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一般。
我正想说话,船身突然剧烈地抖动了一下,三胖子陈建国忙拿起煤油灯往水里一探,却什么也没有看见。还没等我们喘口大气,众人只感到身下的小船再次一震,竟然凌空被撞得偏移了两三米的位置,仿佛在这浑浊不堪的水底,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已经盯上了我们。
一阵莫名的恐慌传来,几个人也顾不得多想了,抓住船沿,摇摇晃晃地站不稳身体。
“我的个亲娘啊——八爷,我说,这江底下的东西也忒大力气了吧!咱们几个这次看来是凶多吉少了啊。”三胖子陈建国心有余悸地看着水面,他体型比较胖,在小船上挪动得很费劲,原本他是坐在船舷上的,现在已经把屁股挪到了船板的正中心,像是怕从水里面突然蹿出来什么东西一口把他二百多斤的肥肉给叼到水里面去一般。
“我呸!”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去你奶奶的,别老说丧气话,现在还没到生死离别的时刻,你丫的少在这跟前放屁,小心回去治你一个扰乱军心的大罪。”
正在我们两个说话的工夫,整个江面上的河水奔腾咆哮。在这一刻就像是沸腾了一般,一个接着一个浪头打来,四下里白雾蒙蒙的,突然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恐怖的气息弥漫。
乌蓬小船在江面上摇摇晃晃的,像是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