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臧双手拎着满满的购物袋去到西式厨房,把东西放在了许辞指定的位置,捞起衣袖信誓旦旦提出要帮人打下手,但在看到许辞从出柜里接连拿出了二十几样各式各样不明用途的瓶瓶罐罐和餐具后……愣在了原地。
许辞进门的时候已经脱掉了西装外套,这会儿很自然地给自己系上了围腰,再走向祁臧。“我带你去影音室,你找部电影看吧。饭好了我叫你。”
祁臧觉得恍然、有种不真实感,简直受宠若惊。“这不太合适吧?”
许辞上下打量他一眼。“之前受伤耽误了几天,堆了很多工作,所以我这几天吃饭都是让助理从食堂打包回来的,要么就是外卖,今天实在想吃顿好的。只不过我想去的几家餐厅都得提前预约,再说听音乐会耽误了时间,早已过了饭点……干脆自己做好了。”
原来如此。
祁臧问他:“那我这算是赶巧了,运气好,有口福?”
“嗯。”许辞带他往地下一层而去。
沿着楼梯走下去,出楼梯口就是健身房,器材相当齐全且专业,祁臧仔细打量了一下这里,瞧向许辞。“没说大话,每天健身?”
“不加班的话就会。”许辞带他沿着走廊去到家庭影院,“喜欢看什么类型的片子?”
祁臧在柔软的沙发上坐下来,反问:“你平时看哪种?”
许辞:“看得杂,什么都看。”
“那你随便推荐一部?”
“行,我想想——”
“等等,干脆重温一下老电影。”
“嗯,哪部?”
“《碟中谍》,《无间道》什么的。”
这是意有所指呢还是意有所指呢?
许辞把遥控器递给他。“自己去视频网站搜。我先上去了。”
·
关上影音室的门,许辞回到楼上,往地下室方向望了一眼,见人没有跟出来,便去客厅找到药箱,拿出两片安眠药回到厨房,开始做饭、煲汤。
其实也不是他想使这招,但今天的祁臧似乎实在有些难搞。
这么些年来,许辞生活在这锦宁市,时不时就会撞见从前的熟人,但没有一个能认出他来。
他自认没有露出什么破绽,连用左手切菜这种小细节都练好了,也不知道祁臧是不是魔怔了,见到那份dna比对结果,还坚持认为自己就是许辞。
猜测祁臧今天请的这顿饭不简单,恐怕要想办法进一步确认自己的身份,那么自己今天晚上去赴约的时候,搞不好会被他跟踪……
于是许辞决定,简单粗暴地让祁臧好好睡一觉。
一个小时后,许辞做好了饭,荤菜有清蒸大黄鱼、蒜蓉粉丝生蚝、菠萝咕咾肉,素的有白灼芥兰,凉拌海带丝,汤是咸肉豆腐竹笋汤。
菜品的丰盛程度实在让祁臧咋舌,一句“什么时候这么会做饭”直接脱口而出。
许辞给他盛了一碗汤,淡淡道:“生活么,还是要精致一些。人要懂得享受,不然努力赚钱是为了什么?”
“是,说得对,应该要享受生活。”
祁臧这么附和了句,他面上带着笑,心脏却骤然一沉。
祁臧这是再次想到了那日在紫水瀑布的密道里,许辞不经意露出的肃杀眼神,以及那随时随地都处在防备状态的身体。
“怎么了,汤不好喝?”见祁臧恍神,许辞问他。
“没事儿。好喝。特别香。你厨艺实在太好。”祁臧诚心夸赞。
许辞把精致的餐盘往他面前推了推,微微笑着。“那就多吃点。”
吃完饭,祁臧帮忙收拾,把碗筷里的残渣倒掉,再按顺序放进洗碗机、擦桌子。
之后许辞陪他去影音室把没有看完的电影看完。
祁臧果然在看《无间道》。
梁朝伟演的角色被警方派去贩毒团伙当卧底,说好的只当三年卧底,他却一直没有等到回警队的机会。
许辞点下播放键的时候,正好播到他跟警方上线在天台接头时说出的那句经典台词——
“三年之后又三年,再做下去,我都要成尖沙咀的老大了!”
为保证投影效果,影音室的主灯呈关闭状态,祁臧侧过头,就能看见许辞被屏幕反光所照亮的侧脸,他没有情绪、没有表情,只是很平静地看向前面的幕布。
可祁臧隐隐能感觉到空气中存在一种无形的紧绷。
就好像……就好像读书那会儿,考试前夕在图书馆复习,许辞很平静地看书刷题,旁人察觉不到什么异样,祁臧偏偏能从眼角眉梢间感觉到他身上的压力。
现在的许辞十分淡然,能够游刃有余地将所有情绪收放自如,但八年前的他还做不到。在图书馆复习那会儿,他用力握笔的泛白指尖、时不时抿起来的嘴角、紧绷着的很少放下去的肩膀……全都是表明他在紧张的细节。
祁臧一旦看出来,就会强迫他离开图书馆,去操场上跑个步、又或者打场篮球。
“压力大了就放松一下,弦一直绷着会断的,何况你还成天跟个闷葫芦似的什么也不说。”这是祁臧曾对他说过的话。
许辞从没被人比喻成葫芦过,当即皱了眉否认。“我压力不大。压力大的应该是你。你成绩——”
祁臧很厚脸皮地:“我们追求又不一样。我只要及格不挂科就行。我有什么压力?”
许辞:“……”
此时此刻,忽然意识到什么,祁臧忽然皱眉了,也后悔了。
他不该这么试探许辞。
从许辞手里拿过遥控器,祁臧直接按了退出键。“看点无脑喜剧片吧。工作都那么累了,看片就轻松点。”
半晌后,许辞轻轻“嗯”了一声。“那你挑吧。”
“行。”祁臧拿起遥控器挑片子。
许辞忽然问他:“这些年锦宁市案子多么?”
“小案子不少。但性质恶劣的大案要案,相对来讲还是很少。”祁臧侧头看向许辞。“怎么?”
许辞:“也没什么。就是有种预感……你是应该抓紧时间看点轻松的片子,后面估计有的忙。”
祁臧笑着问他:“未卜先知?”
许辞淡淡地:“不是。数学规律而已。”
祁臧:?
许辞:“幂律分布。”
——所谓幂律分布,可以拿自然灾害里的地震来举例,如果一种大地震的强度是另一种小地震的十倍,那么它发生的概率是后者的十分之一。
性质恶劣的大案在锦宁市多年没有发生了。
那名身份至今未明确的被分尸的尸体,或许就是一个引子,大案要案还在后头。
明白过来许辞的意思,祁臧面上倒也不见什么沉郁。他随手打开一步近期刚上线的喜剧电影。“看看试试。不好看再换。”
可惜祁臧没能等到发现这电影好不好看,五分钟后他就在药力的作用下睡着了。
许辞轻轻推了他几下,之后走到他身前,近距离做了观察,确认他睡着之后,拿来毯子给他盖上,走人了。
离家之前,许辞检查了水电煤气,关上大门之后将之反锁,开车离开。
西装革履地开车出门,下车的时候许辞已经是鸭舌帽黑口罩、黑色卫衣牛仔裤的打扮。
走过数条街,许辞绕至一栋烂尾楼的后方。那里停着一辆黑色的suv。
许辞走过去直接打开后车门,汽车便载着他一路往前,居然停在了市公安局的法医中心大楼前。
这回跟着开车的人走下车的时候,许辞又换上了一套第七中学的校服。他身高挺高,但配合着鸭舌帽、口罩,人又走在夜色里,远远看去还真像个学生。
开车来接许辞的不是别人,正是法医中心的主任齐钧。
不再年轻的他花白了头发、脸上也有许多皱纹。
把许辞带进解剖室,齐钧拿来两套白大褂为两人换上,然后扶着眼镜仔细打量了他几眼。“我从小看着你长大。连我都认不出你……之前那dna是怎么回事?”
许辞:“祁臧比较敏锐吧。”
“敏锐归敏锐……”齐钧的语气带了些许疑惑,“他哪儿来的你八年前的头发?”
“我也不清楚。可能我当年突然失踪,他觉得奇怪,从我床上、柜子里找了些东西做留存吧。万一找到一具无名尸,他还能有办法比对出我的身份。”
许辞快速解释这么一句,望向了解剖台,迅速切入正题,“今天这么急找我来是做什么的?”
此刻解剖台上放置的正是骨头拼出来的人体,只是缺了一个头。
死者所有的脏器都被摘除,所有的软组织均被从骨头上活生生剥离,骨头能砍断的地方都被砍成了一截一截的,行凶者要么有医学背景,要么有着极其丰富的杀人经验。
齐钧开口道:“案子已经移交省厅,这些东西马上也会运过去,与当年的旧案并案处理。”
听见“省厅”这两个字,许辞立刻皱眉,没在齐钧面前做任何掩饰,他眼里流露出了清晰的厌恶神情。
没能错过他的这个眼神,齐钧叹了一口气。“那天在电话里你就……你该不会还认为省厅的某个领导有问题?那件事发生后,上面专门派了人查。我们的队伍一定是干净的。当年的事情恐怕别有隐情。”
指挥当年行动的三个领导没有问题。
执行任务的四个人中,只有自己活着。那就只能是自己有问题了。
许辞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笑得有些嘲弄。
“我承认我有过动摇。但你没有那么做的理由。我和刘副厅长现在难道不是站在你这边的?否则,他会让你继续留在清丰集团吗?他会让我带你来这里吗?”
齐钧叹一口气,语气有些语重心长。“我知道遭遇了那样的事,旁人难以体会你的心情……小辞,你口口声声喊我一声‘齐叔’,我就真当你是我的侄儿。我和刘副厅之前对你确实有戒备,也采取过监视行动。但那不是因为我们有多怀疑你。我们只是担心你,怕你走极端。”
沉默片刻,许辞恢复面无表情的样子,他戴上手套,走到解剖台旁边。
很快他就做出了跟祁臧一样的推断。
——把尸体处理成这样,主要目的就是避免它上浮被人发现。他们在想方设法隐藏死者的身份。
外面还是三十几度的炎热夏季,解剖室的温度开得极低,许辞脖子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把衣领提了一下,开口道:“不过还是有疑点,那伙人什么生意都在做,暗网上有他们买卖人体器官的平台。按理来说,这些器官他们会留下才对。他们最初把它们切下来的目的应该就在于此。人都杀了,器官不用岂不是浪费?
“器官留下了……是不是因为死者有什么传染性疾病,雇主比较介意,以至于他们没法卖出去?”
许辞拿起测量工具一边量着尸体的身长,一边再道:“这次的事情其实不太像他们的风格,一切都太仓促了,包括那个可笑的嫁祸密室……
“再说这尸体,他们要处理,就会处理得干干净净。”手指向一块被福尔马林浸泡的组织,他再道,“可这里有一整块胸肌还并没有被剁碎,等时间到了,其实它也有概率会浮上水面。
“再来,袁小兵不像他们的人,按理他们不会把这样重要的事情,随便交给这样一个冒失冲动没脑子的人处理……
“我判断,他们内部或许出了些问题,才会导致这种失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