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儿没有哭……”话虽这么说,但开口时带着得浓浓的鼻音,还是瞬间便泄露了娄琛的情绪。
娄烨看着泪眼婆娑抱在一起的两母子,无奈摇头道:“行了,别在这儿站着了,有什么事回家说,哭哭啼啼的,凭白让人看了笑话去。”
“好,回家!”娄母擦了把溢出眼角的泪,破涕而笑道,“琛儿赶了那么久的路定是累了,一会儿先同你舅舅回房,换身衣服。娘亲做了几道你最喜欢吃的菜,等你们换好衣服出来就开饭。”
说着便急急忙忙的领着娄琛往屋里走,像是生怕娄琛饿着一样。
说是只准备了几道菜,可真到了厅里一看,却瞬间让娄琛傻了眼。
只见偌大的黄花梨大桌上,满满当当摆了十余道菜肴,有鸡有鱼,有荤有素,丰盛的好似过年一般,让人不知从何处下手。
娄琛站在桌前,转头看了眼自家舅舅,见他也是一脸无奈的表情后,这才认命的落了座——不管怎么说,这都是母亲的心意。
这顿饭吃的格外温馨,久未坐在一起的三人,一边吃着满桌的佳肴,一边闲聊着娄琛幼时的趣事。
从两岁了还在尿床,到五六岁时只穿个裤衩便满山遍野的跑,那些娄琛自己都快忘记的窘事趣事,娄母却还记得格外清晰,如数家珍,一时间满桌皆是欢声笑语,就连娄琛自己都笑出了眼泪。
期间担心儿子吃不饱的娄母,还不断为娄琛布菜,直堆得娄琛面前的小碟子都放不下了,才停了手。
娄琛望着面前小山一样的菜碟,心中既是甜蜜又是无奈,自己在母亲眼里,便是永远如长不大的孩童一般,即使如今已如青松高壮,却也需要保护。
三人笑着,聊着,好似娄琛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没有隔阂,没有疏离。
娄琛许久未这样开怀大笑过了,也只有回到成都,回到家中,他才能完全卸下防备,毫无顾忌。
然而温馨的时光总是过的很快,吃过晚饭娄母身子便有些乏了,叮嘱了两句让两舅甥不要聊的太晚便回房歇息。娄琛则乖巧的点头,而后默默跟在舅舅身后来到了书房。
从到成都那天起,镇南将军府便没有换过,这间小书房也一样,这么多年过去了,装潢、摆设从未变过,到处都是记忆中的模样,一打开房门,往昔回忆如潮水般涌了过来,将他瞬间淹没。
他记得大方桌底下有几排小字,那是他偷偷刻上去应付舅舅教考的;博物架上的青瓷花瓶,里头被他灌了小半瓶的面粉,也不知道舅舅发现没;还有书柜上第三排的那本兵书上的脚注……
娄琛眼神温柔的拂过每一个他熟悉的角落,直到瞧见墙角上挂的一副画时,有些惊喜:“这幅画舅舅怎还留着?”
“留着,怎能不留着,总得留些罪证,好让你回忆起自己的光辉事迹。”娄烨笑问道,“怎么样,准备什么时候把画赔给舅舅?”
娄琛脸上一时有些发热,被这么一提醒,才想起了自己当年的英勇事迹。
那时候刚从西北回来的他性子野得很,习惯了满山遍野,不愿被关在书房读书写字。可舅舅当真严厉的很,直言不把整本兵书背完,便不许他出门,无奈他只能整日闷在书房读书。
恰巧有人送来一副前朝画圣的真迹,娄烨对字画并无特殊喜好,但因着送画人的身份还是没将东西退还,只收了起来放在书房里,每次那人来的时候便挂出来,也好让那人安心。
娄琛并不知舅舅挂画的目的,只以为他对那画极为珍惜,便想着偷偷将画藏起来,让舅舅着急一番。
那时候他一心只想捉弄舅舅,哪知道那画的珍贵,因此偷藏的时候也没注意,结果一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墨砚,将画作弄上了一小滩的墨迹。
娄琛那时候以为自己死定了,哪想到娄烨见着那被毁了的画作,虽然生气,但却没有责罚他,只将画摆在桌面上,一边笑一边问道:“这可是前朝画圣的真迹,你打算怎么办?”
娄琛那时候天不怕地不怕,胆子甚大,极为豪迈的一拍胸脯道:“赔你便是。”
说着便立下誓约,有朝一日他定要寻十副、百副,作为赔偿,直到舅舅满意为止。
这话娄烨只当是儿时的玩笑,画圣真迹千金难寻,哪儿是那么容易寻得到的,因此他也没当真,只让娄琛得了教训,以后不可莽撞行事便是。
却不料娄琛真的把这些话记在了心里,经年之后,真的做到了——虽然最后迟了些。
上一世娄琛做的最担的上佞幸之称的事,便是在娄烨逝后,搜罗十余副画圣的真迹,烧在了娄烨坟前。
那时候无数的文人墨客骂他暴殄天物,连御史台也参了一笔,但娄琛却全不在乎,他只是想完成对舅舅的承诺而已。
而今时光扭转,数年过去,要不是今日这么一提,这一世娄琛可还真的忘了赔画的事。
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头,娄琛赔笑道:“侄儿自是记得的。”
前朝画圣的真迹虽然难寻,但娄琛却还是知道,有几幅在哪儿的,而且其中两幅他半个多月前才见过。
思及此,娄琛挂在嘴角的笑意瞬间便消失了,他凝眸望着眼前的画作久久未语。
“记得就好,舅舅还等着你的画儿呢。”娄烨倒是没发现娄琛的失神,倒了杯茶,他坐到一旁的高椅上,问道:“这次回来准备住多久?”
娄琛闻言这才回过神来,但没有立刻回答,只转过身子问道:“舅舅可是已经知道京中发生的事了?”
屋中突然静了下来,娄烨轻扣茶碗的手一顿,过了片刻才执起茶碗,喝了口后缓缓道:“你要是说太子失踪、瑞王逼宫的事,倒也还算清楚。怎么,前些日子你也在京中?”
娄烨虽居西南,但也不是真的与世隔绝。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娄家百年世家,即使退出了权势的中心,也不全是树倒猢狲散。
况且这些年来,娄烨已培养出不少的亲信,他们除了分布在西南各地之外,有些甚至还去到了京城中。
因此即使身处西南边陲,娄烨该知道的消息不会比娄琛少多少。
“只是刚好在寿州而已。”娄琛隐去了假银票一事,只将高显私自离开封地一事提了出来,“宁伯侯五十大寿,世子殿下前去祝寿,外甥担心殿下的安危只好一路相随。”
“祝寿……怪不得你今次是从泸州入的蜀。”娄烨一笑道,“看你还如此不慌不忙的模样,想来是已经同太子联系上了。太子现下如何,可还安全?”
“殿下安危暂时无需担心,只是……”娄琛说着欲言又止的看了娄烨一眼。
“有话便直说。”娄烨放下茶盏,手指轻敲桌面,“在舅舅面前还有什么不好讲的?”
这句话,话中带话,既是在问询,也是在告诉娄琛,两人现在的不是镇南将军与轻骑都尉,而是舅舅与外甥。
娄琛垂下眼眸,低声道:“外甥想求舅舅借五千精兵一用。”
“这事啊……”娄琛沉吟半响,出乎意料的回了两个字:“可以。”
“真的!?”娄琛欣喜异常,从未想过事情会如此顺利。
但同时娄烨也提醒道:“不过我有个条件。”
娄琛压抑着心中激动的心情,沉声道:“舅舅有何要求,外甥一定竭力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