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泓清泉迅速在她眼中涨潮,紧接着便决堤于不堪重负的下眼睑,啪嗒、啪嗒,一串串滚落下来。不明就里的还真以为这姑娘的小竹马给人拐跑了呢。
童潜一双幼圆的眼眸骇然睁大,“……不是,你哥都没哭呢,你哭什么?”
“她就这么跟那个男的走了?”瞿美景似乎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转头望着童潜求证一般,显出几分之前未有过的楚楚可怜来,“这还让不让人相信爱情了呀?”
听她委委屈屈地这么说,怀揣闪闪发光金子心的童潜同学下意识就觉得应该宽慰一下,“没那么严重吧,倪澈不是那种一脚踏两船的人。”
“对你当然不是啊,可是刚刚那个男的,帅得跟年龄打对折的基努里维斯似的,还开那么豪的一辆车……”瞿美景慌忙低下头从小挎包里翻找手机,“不行,我得问问她那人到底是谁!”
童潜抬手抽走了瞿美景刚刚掏出来的手机,“你这人打击别人没下限的是吧?当初是谁说的,倪澈喜欢你哥十年不变,他俩之间是过命的爱情,这会儿一张帅脸一辆豪车就没信心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下颌微扬,目光却是因着占据海拔优势居高落下,语气透着风凉,很是凌傲。
“手机还我!”瞿美景劈手过去抢,还不忘哭啼啼地砸了童潜两三记绣花小粉拳,“谁要你多管闲事,要你管!”
“喂!你够了啊——”童潜觑着周围不时飘来热心群众的审视目光有些心虚,“上次给你莫名其妙闹了一次我就已经很解释不清楚了,你这样别人还以为我真的跟你有什么呢!”“……喂,你再这样明天的草原露营我可不去了啊……”
半个小时后,瞿美景站在景澄面前十分含蓄地告了倪澈一状,觑着他一脸不知是装出来的还是装出来的云淡风轻憋出了一身的太监急。
“这可是我撞见的第二个送她大捧玫瑰的男人了,你好像连一根草都没送过吧,就知道动手铐铐人,对女生不能那么粗鲁的懂不懂……要是你不好意思问的话,我打给她!”
“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景澄毫不领情地挥手赶人,转身上了自己的车,嘭地一声关上门。
紧接着关门声又是一声以卵击石的轻响,瞿美景跺了跺被车门撞麻的脚趾,心疼地蹲下来查看自己磕破了皮儿的小羊皮包头凉鞋。
路虎车的前窗缓缓落下,景澄伸出一只手在瞿美景的头上敲了敲,“她上那辆车没有被胁迫吧?”
原本以为等到一个迟来安慰的瞿美景感到一泼热油浇上了心头火,“自作多情吧你!我看她很开心呢!”
景澄的手悬在半空顿了下,“快回家吧,我赔你一双新鞋。”
“这还差不多!我和倪澈穿同一码,让她帮我试穿就行。”
落日西沉,周围的一切都被朦胧成昏黄一团,仿佛一段撕扯不清的旧思绪将人紧紧缚住。路虎车极佳的封闭隔音性能将城市喧嚣阻在方寸之外,让人有如置身于蛮荒孤岛。
景澄手里握着那只七年来被他捂在掌心中无数次的药盒,深黑的眸光中映着手机屏上那簇如烛火般闪动的红点,仿若他生命里最微弱的一点亮色和搏动。
嗑啦一声脆响,少量的药液渗入他微凉的指缝,景澄蓦然垂下头看向那只已然开裂的药盒,他并没有多用力地去抓住它,它却仍旧猝不及防地碎裂了,塑料的材质有它天然固有的寿命,无论多小心去守护,它也就只能陪他这么久了。
此时,幽暗车内一波波漾开的淡红光晕骤熄,被卡在机座上的手机挣扎着发出嗡鸣,柔黑屏幕上等待接通的来电提示赫然亮起,显示着来电人姓名:cc。
***
“喂?”对方接听得太快,却没说话,听筒里只余细不可闻的电波音,寂聊地沙沙碎响。倪澈将手机撤下耳边看向屏幕确认下,才再次放回耳边,“景澄?”
“嗯?”虽然只有一个音节,微扬的尾音却透出明显的期冀,几乎让人听出了漫长等待终得慰藉的满足。
“你说有事情要跟我商量,是什么事?”倪澈的目光扫过餐台对面的空位,延展向远处洗手间的方向,“我在外面处理一些事情,可能会晚点儿回去。”
leon的身影转出银色门廊,从侍者手中接过雪白毛巾擦了手,径直朝这边走过来。
“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等见了面再跟你说……”
想把她带回景家见家人这种事,景澄觉得一定要面对面地跟她商量才行,他需要看清她的每一个表情和反应才能确认她是不是真心愿意跟她回去,是否还有什么委屈和为难。
总之一定不是这种时候,一定不是她仍旧对那个leon心怀某种牵绊,无论是舍不得还是不得已。
他顿了下,“……倪澈,晚一点,你会回来我这里吗?”
倪澈没有马上回答他,就在他卑微的下一句“如果你想直接回家的话,我可以去你家等你。”颤抖出口的前一秒,突然听见倪澈肯定地答道,“好。”
就这一个字,好像一只温存柔和的手,将他那颗吊了半天的心轻轻托住直接按回了胸腔里。
“让我猜猜这个时间还有谁会惦记着你。”leon的声音在对面凉凉响起,带着讥讽,将一个问句念得平铺直叙,“追这么紧,是故技重施呢?他没问过你私底下我有没有偷偷跟你联络过?”
倪澈在他开口的一瞬按断了电话,“没有!所以你一定要撞到他的视线里来绝不是什么好主意。”
“你好像已经长在他的眼睛里了,所以你的意思是让我离你远点儿,彻底把你让给他?我没那么容易认输,倪澈,我们之间的感情不是爱恨随便就割得断的。”
leon抬手指引侍者将刚刚端上来的一盅海鲜味增汤放到倪澈面前,“如果你舍得我,当初就不会冒死输那么多血给我,咱们两个的命早就拴在一起了,我存在一天,你们两个就永远都不可能走到一起。”
他的声音轻成了一道风声,“别自欺欺人了小澈,你在包庇一个逃犯,你也一样在犯法,你心里的好警察,他是会站在正义的一边将我们两个就地正法,还是会为了你网开一面跟信仰为敌,你想过吗?”
倪澈推开汤盅,抬手给自己面前的空杯子里倒了半杯红酒,“我跟你过过太久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了,这样不好吗,你何必非要逼着我抬头看路?”
“因为你还有未来。你可以看着崇新长大成人,娶妻生子,有人喊你姑奶奶;你可以一台台手术一直上到回家每天晒太阳领退休金;你可以接自己的孩子放学等自己的丈夫下班,可以带着他们每年清明去给我们祭酒献花……”
leon粗粝的指尖擦过倪澈冰凉的脸颊,也扫过她低垂如鸦羽般的浓黑睫毛,“只要不是那个人,那个人,你让他在你和法律之间选一百次,他也不会选你的。”
倪澈醉得很快,朦胧之中她听见leon对她说了许多话,每一句都像小刀子一样割开皮肉,再将她丢进油锅里翻来覆去地炸到外焦里嫩,就像桌上那只谁都没动一筷子的松鼠鳜鱼。
餐厅里的欢颜笑语化作如潮的伴奏,清脆的杯盏碰撞之后是入喉的甘涩。头顶枝蔓交错的灯光炽白一片,倪浚那张陌生的面孔浮现在眼前。
这不是我……不是……小澈,小澈你认识我吗?爸妈和大哥还会认得我吗……
炸裂的镜片映出无数张痛苦错愕的面孔,她强迫自己认真地看着那张脸,记住他,记住他。
碎片割裂的手腕血肉模糊,四处都喷溅着狼藉的血,那张陌生的面孔在无助哭泣。她踩过满地的碎玻璃咯吱作响,紧紧将他搂在怀里,狠狠忍住哭泣的颤音,哥,不要离开我啊……
抽我的血吧,我和他一样,rh阴性ab型,只要能救活他,抽多少都行……
今天晚上的月亮真是又大又圆,像不像芝士披萨,看得我都饿了。
她从高高的台阶上蹦下来,被倪浚稳稳接在怀里,今天是国内的中秋节,你不是最讨厌吃月饼的吗?走吧,我带你去唐人街吃海鲜火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