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老人家都朝她看过来,尤堇薇慌乱地捡起书放回原位,神情欲言又止,最后被外婆招了过去。
“这就是我孙女。”外婆像个普通老奶奶,自豪地介绍自家孩子,“陪我回邺陵的,非常乖的孩子。”
陆清远笑吟吟道:“确实是个好孩子。”
尤堇薇:“……”
看陆爷爷的样子,像是要装作不认识。
她尽量自然道:“初次见面,您好。”
陆清远:“我是你外公的读者,今天特地来拜访秦女士,想多了解他的事迹,如果可以,我想以他的事迹为基础出一本书。”
外婆叹道:“他的事迹我一定知无不言,但出书就不必了。他这样的人,一生都奉献给了研究和翻译事业,作品上他的名字就是他的事迹,虽默默无闻,但不可缺少。”
陆清远沉吟片刻:“您说的有理。”
两人自顾自地聊了一阵,陆清远忽然道:“姑娘,冒昧问一句,你是否反感认识新朋友?”
尤堇薇一怔:“……什么?”
陆清远慢悠悠地喝了口茶,对她一笑:“我有个孙子。”
“……”
她下意识看向外婆。
外婆瞥她一眼,没说话,像看热闹似的看他们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最后她们家的姑娘红了脸,不知道怎么对付这老头子了。
她轻咳一声,问:“你孙子做什么的?”
陆清远撇撇嘴:“俗人一个,和金钱打交道。”
哦,做生意的。
“读过什么书?”她又问,“多大年纪了?”
陆清远仔仔细细地把陆嘉钰从小到大读的学校都说了,并且着重说了他大二辍学的事。
“辍学?”
外婆皱起眉。
陆清远叹了口气,神情忧伤:“这事儿不怪他,怪我和他爸。先前说他小时候住在邺陵,是和他母亲在一起,这是这件事的起源。”
外婆来了点兴趣,认真听他说。
当年程茵找到陆清远说要和陆正明离婚的时候,他并不意外,意外的是她想带走陆嘉钰。陆家本家当时就陆嘉钰一个孩子,他当然不会同意,但却听到了一个他根本无法拒绝的原因。
陆清远叹气:“她给我看了一份诊断报告,她得了癌症。她说,让她和儿子过最后几年吧,拜托了。就这样,她们母子来了邺陵,当时医疗条件有限,我找了很多医生,都说只能活几年。”
“后来她走了,我把孩子接回家。”陆清远回忆着幼时的陆嘉钰,“他并不是一个难管教的孩子,相反,他聪明、天资出众,从小就生了一双慧眼。可一点,他不亲近人,尤其是他父亲。”
外婆道:“孩子心里也苦。”
说着,她牵紧了尤堇薇的手。
陆清远:“当时,别人都以为她是去邺陵之后病的。他大二的时候,无意间得知这件事,得知她用一份诊断报告换来几年的自由时光。他因此责怪自己,责怪他父亲对她漠不关心,很长一段时间都萎靡不振。后来,他主动提出要出国。”
“就是这样。”
他没有丝毫隐瞒。
外婆沉默片刻,温和道:“听起来是个好孩子,能不能和我说说其他事?不论大小,都好。”
陆清远一笑:“当然可以。”
尤堇薇捏着相册的手隐隐发白。
她想起在曼城那个雪夜,他当时醉倒在雪地里,含糊又哀伤地喊着妈,所以她软下心,将围巾给了他。
话题早已跳到下一个。
尤堇薇却还发着呆。
直到外婆喊她:“簇簇,把相册给我。”
尤堇薇递过相册,外婆兴致勃勃地刚认识的陆清远一起翻看起来,里面多是尤堇薇和尤靳虞的照片。
外婆指着一张照片道:“她刚骑这辆红色小三轮车的时候,特别新奇,满小区骑,去公园也要骑着三轮车。有一回让她去公园里找她外公,她出门还带了跟香蕉,结果到了公园,连人带车还有那根香蕉,一起翻到了土沟里,可把她外公吓坏了。”
“结果他过去一看。”
“这傻姑娘自己出不来,干脆坐在沟里吃起香蕉来,这张照片就是那时候拍下的。”
照片上,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穿着公主裙坐在泥地里,一脸懵,却认真吃着香蕉,让人忍俊不禁。
陆清远忍不住哈哈大笑。
尤堇薇:“……”
好丢脸,她为什么要在场。
相册又翻过几页,外婆念念叨叨地说着她小时候总是到医院去等爸爸,这些照片都是在医院拍的。
翻到某一页,陆清远忽然顿住。
“等一下。”
其中一张照片是在医院花园拍的。
尤堇薇和几个小朋友坐在一起,不远处有一个很小的身影,他独自坐在那里,看不清神情和面容,却也露出几分寂寥。
陆清远动了动唇,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外婆问:“怎么?”
“……这是我孙子。”他低声道。
外婆诧异地问:“你儿媳妇当时在第二医院治疗?”
陆清远点头。
尤堇薇回到家,径直进了书房。
她翻找出尤森的日记,从头开始翻阅。
……
○2月1日,小雪。
今天是除夕,早上和爸妈一起贴了新对联,换了红灯笼。簇簇贪被窝暖和,不肯起来,最后把小兔子推出来,让它代替她贴对联。
吃过早饭,和爸去了趟菜市场。
年节,菜价上涨,爸精挑细选,货比三家,等买完菜市场都空了。回去的路上,给簇簇买了一串糖葫芦。
热热闹闹的一天过去。
晚上,刚坐下准备吃年夜饭,医院来电话了。
说丢了一个病人,是那个单亲妈妈。
我一听,立马撂下筷子回了医院。
护士说,一小时前查房还在,病人和孩子都在,一转眼两个人都不见了,像是自己走的。
我们问了附近有没有热闹的去处,挨个去找。
最后在一家茶楼找到了病人。
她抱着孩子,聚精会神地听着书,听到趣处,开心大笑起来。这是我们在医院从没见过的笑容。
护士心软,说等她们听完吧。
我叹了口气,说不用喊了,偷偷跟着他们。
从茶楼出去,她们又去了夜市。
护士说,总是沉默寡言的孩子,原来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也有星星。她问我,这个女人真的没多少时间了吗?
我点头,只剩下几个月了。
护士偷偷擦了眼泪,说听别人说孩子他爸在洛京,但一次都没来看过她们母子,回去了恐怕再也不会这么笑了。
在玩具摊玩游戏,病人体力不支。
我摸了摸口袋,里面还有一袋下午做的粽子糖,避开人和摊主商量,以赠品的名义把粽子糖给了病人。
病人很惊喜,第一颗糖给了孩子。
从夜市出来,母子两人手牵手回了医院。
医生和护士们都装作不知道的模样,只是给她做了个“例行检查”,护士去灌了两个热水袋,一个给病人,一个给孩子。
病人对说我,新年快乐,尤医生。
我说新年快乐,明天晚上科室组织放烟花。
她和小男孩对视一笑,两人都很开心。
出了病房,护士问我,什么时候有的活动?
我说就刚刚。
回到家,热意融融。
爸妈坐在客厅里看春晚,簇簇抱着小兔子数红包,嘴角沾了一点糖渍,小品逗乐爸妈,两人大笑起来,姑娘抬头看了两眼,也跟着傻笑,笑完忘记自己数到哪里,呆呆地看着红包,也不气馁,重新开始数,是个特别有耐心的孩子。
我告诉自己。
尤森,现在的日子很好。
……
尤堇薇翻完了所有关于这个病人的日记,她安静地擦去桌上的水渍,整理好日记本,放回了原位。
夏夜总是热辣,天热,人辣。
一进酒吧,男男女女都穿得清凉,台上乐手摇头晃脑,台下人群晃动,放眼望去,白花花一片晃人眼。
二楼,陆嘉钰坐在人堆里,百无聊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