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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听听,云雀》-舒伯特(三)
胡八道话风一转,认真地凝视着他:“你有什么要表达的吗?”
赵钱孙李一副“甭提了”的神情,“害,我今天就想明白了一件事儿,那就是我这么多年来受了多少文学艺术作品的误导。”
胡八道十分感兴趣地听着。
“我打小儿就没少看那种‘一飞冲天’式的情节,就比方说这个人武功特别菜,跟小儿麻痹似的,哪个高人给他打通了任督二脉,突然之间,他就登峰造极,练了一辈子功夫的老头们儿都淦不过他;还有那种本来这人对人生充满疑惑,突然茶杯掉地上摔碎了,他一下子就大彻大悟了,看啥都看的开;或者是这人生意失败,有个大师给他讲了一句好像很有深意的话,哎!他没多久不光还清了债务还腰缠万贯……有太多这种加速的情节,我只看到了结果和非常少量的过程,就会让我产生一种错觉,认为在我们普通人身上,巨大的进步也可以在短时间实现,也就是字面意思的‘一蹴而就’。”
胡八道很赞许地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所以,当我不能快速的走出困境时,我就会对自己的能力产生怀疑,怀疑是不是我实在是太差了,所以才不能快点把所有事情搞掂。这些斗志昂扬的故事不光没有给我一往无前的勇气,反而增加了我的焦虑!”赵钱孙李对这种人为塑造的误区而微微有些愠怒。
“那你认为应该以怎样的方式走出你现在的困境呢?”
“今天下午证明,我如果单纯的思考,我可能要思考到山无棱天地合、血液倒流、肛门进食、口腔排泄也想不明白所有的问题,我可能就只能……额嗯……继续生活,可能会在某一个契机之下,我突然解开了谜团的一小部分,然后继续生活,去遇到下一个契机。”
胡八道重重的点点头,没有做什么对与不对的价值判断,而是说:“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
赵钱孙李嚼着一片娃娃菜,若有所思的又想了一会儿,突然感慨道:“欸?好像我不逼迫自己之后,一切都轻松多了,就让事情按照它应该发展的那样发展。”
胡八道看着他笑了起来,“你一定很如释重负,这片平平无奇的叶子都被你嚼的虎虎生风——那你明天打算做什么?”
“啊……这个我还没想好,估计我这周能减轻抑郁情绪和症状就很不错了,我明天——应该是先进行理论知识储备吧……”
胡八道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这绝对是我喜欢你这个人的原因之一,在这样一个弃知识如敝履、奉美貌为黄金的年代,一遇到问题首先想到系统性学习知识的人可真是不多了。”
“害,这可能也是我老派的作风之一吧,至少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我这套方法还是管用的。”
赵钱孙李有一点害羞,他不知道“我喜欢你这个人”在这个语境里,“喜欢”到底是哪种类型的喜欢。
他们愉快地吃完了晚饭,又收拾了一会儿家务,一起放松地躺在沙发上看了些法制节目,就各自回房间洗漱睡觉了。
一切都很平淡,没有什么事情发生,胡八道也没有说什么有歧义的话,他们也没有肢体接触。
他们就在这样一个家庭氛围十足的屋子里,在最融洽的相处模式里,兢兢业业的相敬如宾!
就离谱,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这种若有若无的距离感以及时有时无的亲近感,让赵钱孙李有一种莫名的悸动,他想要去了解更多,他想要去探索,他想要去触摸……
他想关灯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床头上的胡mini,他抑制不了这样的冲动,踌躇着探过手去,用指尖捏了捏它的手,天呐,它竟然是热的,摸起来就像真的皮肤一样!
这种真人般的触感顿时就让他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些猥亵,赶紧把胡mini摆正,快速地关灯钻进了被窝儿,用“天下武功唯快不破”麻痹着自己。
他已经在床上躺了五分钟了,心脏还在拼命的猛跳,他都不敢张嘴,万一从嘴里蹿出来了大晚上的还得上医院挂急诊。
他偷偷地瞥了瞥胡mini,不确定它只是一个逼真的人工智能,还是胡八道的一部分,或者他就是胡八道本人?
他也不确定胡八道对于自己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从“快乐”这个维度上来讲,跟胡八道在一起确实非常快乐,他既风趣又有趣,他既成熟又可爱,他既尊重自己又重视自己,虽然拥有超出他想象的知识和智慧,但胡八道也从不摆出盛气凌人的样子。
从“成长”这个维度上来讲,胡八道不是像带儿子那样,拉扯着赵钱孙李成长,而是像一个同龄的朋友那样,“我自己也有不成熟的地方,你的成长全是你自己的功劳,我如果能在其中起到一点推波助澜的作用,那可真是太好了”。
赵钱孙李不会感觉有个人在时时刻刻做他的人生导师,而是有个人在时时刻刻陪着他探索新的世界。
这样的胡八道,让赵钱孙李既尊敬他,又亲近他,又崇拜他,又喜欢
', ' ')('他。
一想到他,赵钱孙李心里就会涌起一些奇异而美妙的情绪,就算是他自己也不能辨识出那到底是什么。
赵钱孙李不能否认,他与胡八道之间的关系应该是属于“亲密关系”的一种,但这应该不属于“爱情”。
他就是固执的认为他俩之间不应该有爱情。
是因为年龄悬殊吗?是阅历不等吗?
他也不知道是什么限制了自己的想象,是什么限制了自己的思维。
他胡思乱想地进入了梦乡,但今晚的梦与之前好像稍有不同,但他睡的太久,抑或是醒的太快,已经忘记有什么区别了……
第二天一早,胡八道起来,发现赵钱孙李卧室门关着,动用胡mini瞅一眼,哦,还没醒。
看了眼挂钟,时间还早,他伸了个懒腰,慢吞吞地给自己和赵钱孙李做了便当,还坐在阳台的地毯上冥想了十分钟,就换上衣服精神满满地出门了。
今天接触的这几个年轻设计师都很有意思,随着九零后一批又一批的参加社会劳动,他感觉一切又悄悄的发生了一些变化,即便他感觉自己好像有时候追不上他们的步伐,但他依然喜欢这些欣欣向荣的生机。
太好了,他们效率很高,可以赶上回家吃午饭。
胡八道仔细感受了一下赵钱孙李现在的位置,很惊喜的发现他竟然没在家里,胡八道以为他会萎靡不振、浑浑噩噩的过一段时间呢,没想到这么快就振奋起来了。
他就近走进了街边的一家小书屋,看着那些坐在地板上看《鲁滨逊漂流记》的孩子们,和十几年前并没有什么两样,这样没有改变的东西也让他感觉很愉悦。
他走到书架后面,咻的一下消失了,再出现时已经来到了老地方,那个有山有海有阳光的图书馆十二楼。
他向空中随手划了一下,建立了一个临时隔离泡泡,轻轻地走到书架边上。
两个高大的书架之间,赵钱孙李正盘坐在地板上,穿着一件浅灰色衬衫,和蓝色的灯芯绒外套,带着一副浅棕色耳机,显得他只有一小团,又小巧又可爱。
胡八道很喜欢看赵钱孙李读书的样子,他对待每一本书都非常非常的认真,那股子聚精会神的劲儿就像要吃了它一样,又重又凶狠的读。
而且赵钱孙读书可不单单是读书,经常要背下来,他觉得书只有背到可以跟别人装逼的程度,书里的东西才成了自己的东西,书背百遍其义自见,基于他这个认知,自学了很多背诵的方法论,背诵能力进化的相当了得,所以本科成绩都很高,一到了研究生动手做实验,马上就完犊子了,以前擅长的东西屁用都没有了。
胡八道悄悄地走到他的身旁,慢慢地坐了下来。
赵钱孙李确实是在背一个段落,背的非常用力,以至于都没发现胡八道的存在。
胡八道也眯起眼睛来,跟着他的视线,在这个段落上逡巡,一遍,又一遍,像是在抚摸赵钱孙李的视线。
他没有着急打断赵钱孙李,而是侧着头向后,放松地枕在背后的书脊上,安静地随着他读完这一整页。
忽然感觉,这才是自己存在的意义呀——
赵钱孙李翻过一页,手背擦过胡八道的袖口,猛的转过头,吓了一跳,耳机都吓掉了一只,压低了声音埋怨道:“胡老师你要吓死我吗?”
胡八道笑嘻嘻地又向他那边靠了靠,“你在听什么?”
“嘘!——”
“没关系的,他们听不到我们的声音,也看不到我们。”胡八道向上指了指。
赵钱孙李抬头看去,果然有一个巨大的泡泡笼罩着他们,泛着五彩斑斓的微光。
赵钱孙李有恃无恐地放大了声音:“嚯,你还有这种员工福利,那你岂不是可以在图书馆大喊大叫了?”
“理论上讲,我可以那样,我可以在这里为所欲为。”胡八道摇摆了一下肩膀。
赵钱孙李突然有一些大胆的想象。
胡八道又回到刚才那个话题:“你在听什么?”
其实他知道赵钱孙李在听什么,赵钱孙李又没有手机,这耳机连的是胡mini,他就是胡mini,胡mini就是他,他能不知道他自己播了什么音乐吗?
赵钱孙李给了他一只耳机,他欣然接过来,“哦——哥德堡变奏曲,你一直都在听它吗?”
“哦得了吧!音乐小胡老师给我放的,你还能不知道我在听啥?”
胡八道爽朗的笑了起来,很坦诚地问出了自己的问题:“你很喜欢巴赫吗?”
赵钱孙李踌躇地眯起眼睛,仔细地思索着,斟酌着词句。
胡八道点点头:“你犹豫了,那应该是没有那么喜欢。”
赵钱孙李摇摇头,就事论事:“朱晓玫老师的《哥德堡变奏曲》让我感觉很平静,我喜欢她这种沉静中带着蓬勃的力量。【1】”
胡八道挑起一边的眉毛,“这个回答不够坦诚。”
“好吧好吧——让我想一想——”
', ' ')('【1】朱晓玫老师身世非常坎坷,经历了那个年代文人可以经历的所有困苦,在文【制备液相】革期间只能非常费劲儿的搞了一架断了弦的钢琴练琴,去法国给人家当保姆,雇主家里有一架钢琴,她就趁机可以弹一弹,就在这样的背景之下,她对于作品的诠释充满了一股很沉静、很厚积薄发的力量,哥德堡变奏曲是我认识她的一个开端,第一次听到就感觉特别令人感动,哎这儿我就不得不提一嘴朗朗哈,害,不提了不提了!
忍不住还是提一嘴吧,我没有要贬一褒一啊,只不过每个人擅长的风格不一样,而且审美是一个很个人的东西,有很强的主观性,【狗头保命】朗桑弹的哥德堡变奏曲哇我是听不了!就有一种油油的感觉……他还是比较适合弹那种孔雀开屏的曲目,可以尽情表演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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