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条路并不易走。他没有勇气拍着胸脯保证他会挑起皇父将要交给他的重担。
拍着胸脯大夸海口,那是李释的强项。
但他也确实每一次都没有食言。
夏侯昉不禁朝阶陛之下瞧了一眼,李释正低着头,盯着自己的皂靴出神——说是出神也不尽然,至少夏侯昉目光扫过来的那一瞬,他抬起眼皮觑了他一眼。
那目光里的愬愬然、惕惕然,与其他老臣一般无二,但夏侯昉就是知道,李释心里是坦荡自若的。
自己总不会不如他。
夏侯昉的身躯前所未有地舒展起来,从容地走到皇帝跟前,三跪九叩后,又率东宫属臣及百官行大礼,随后聆听着皇帝的教诲。
接着,太子受礼、拜庙,并至后宫朝拜皇后。
皇帝没有皇后,故而将此项改作了拜谒皇太后。
他本人则功成身退,领着李释去向宝珠从实招来——大不了说蝈蝈儿是御赐的。
好歹宝珠不会当着儿子的面数落他太过。
谁知宝珠往恭王府探韫柔去了:韫柔磕完那颗松子糖,肚子便发作了。
夏侯祈慌得像没头苍蝇,比皇帝当年还不如。家里没个经历过的女人坐镇,实在不成。
皇帝与恭王的情分平平,这俩妯娌却是挚友至交——当年宝珠客居永州,无意间撞破永州乃至湖广司上下一干官员贪赃枉法、只手遮天,救灾结束后便寄酒密告于皇帝,自己也怕脱身不易,再小心谨慎还是被狗急跳墙的逆贼们围堵拦截,幸亏遇上了谢家姑娘的车马。
谢姑娘素来亦是急公好义之辈,前些日亲送了许多紧缺药材来永州,算是安心待嫁前最后大展拳脚一回。
二人相见恨晚,一面勉力突围,一面还约定将来有缘再见。
再见的机缘,便是乌衣巷东、来燕堂边。
宝珠一行撤离永州,用的是求医的借口。然而一路兜兜转转,那点不轻不重的风寒竟始终没好。算算时日,恰是上一世困顿于浣花行宫的期限。
她忽然改了主意,没再往更温暖的南边儿去,转而往北,逗留江南。
不及赶上春,但终究等来了皇帝。
皇帝夺了近旁羽卫的火器,自己攥在手里,点了她两下,方才心有余悸地放下去,咬着牙恨道:“你好大的胆子!”
韫柔不知就里,嘴上求着情,一面意图挡在她前面,好让她伺机逃走。
“别动。”这话喝止的是韫柔:“对你,我可下得去手。”
回想起当时的剑拔弩张,宝珠一时莞尔——就为这个,梵烟还酸过韫柔呢:“你俩是妯娌,自家人原该更亲厚些。”
若不是把韫柔视作自己人,八面玲珑的贺夫人怎会出此不咸不淡之言?
一声婴啼打断了宝珠的心念。她慌忙站起来,往内室奔去。
夏侯祈被婆子们拦住了进不来,红着眼圈在门口打转儿,嘴里头念念有词,不知在向谁祷告。
宝珠搂着洗净血污的孩子轻颠着,抱到韫柔跟前:“瞧瞧你的胖姑娘!”
韫柔“哇”一声哭出来:“怎么这么丑……”
宝珠不住声地安慰她:“过了三天就漂亮了”、“小孩儿家都这模样”、“你没看惯罢了”
外头内侍高声唱喏,皇帝携着小侯爷来了。
皇帝正一派沉稳地叮嘱夏侯祈这个那个,只听得见李释一个人上蹿下跳:“让我瞧瞧!我能瞧瞧吗?”
他不是期盼妹妹,他是已经听说了,妹妹可能有点丑。
到洗三的时候,还是这模样;到百日的时候,还是这模样;到了周岁,恭王妃已经想开了:丑点儿不怕,咱们郡主的气度不凡,将来一样挑俊俏女婿!
皇帝听见了,大笔一挥,叫封了个公主。
宝珠私下又给韫柔寻了些养发美肤的方子——女孩儿家,打小仔细作养,可下功夫的地方多着呢。
李释撇撇嘴没敢吱声儿:常听麴尘姑姑念叨,说那些小宫人,模样好不好抵什么,头一桩是性情好。
小芝麻丸儿脾气大,比他当年还淘,十五宫宴上愣把魏方伯家的独女哄得爬上树杈下不来。
他看不过眼,自己攀上去救了这位水晶皂儿似的妹妹。
魏方伯,当年外放凉州的侍卫魏淙是也。家中只一女,乳名叫晏晏。
宝珠得知儿子的义举,便把魏家姑娘牵过来,柔声安慰了一番,听见说她的乳名,也不过微愣,一只手接着替她捋了捋微乱的发髻。
不感慨是假的,但放任执念沦为心魔,实在可惜。她已经拥有得这样多了。
这是她前世不敢想的。多亏了夏侯礼,多亏了她自己,多亏了天意肯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