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知府说:“兹事体大,我等也是考虑再三,才与容家主商量。如今西南王的野心已经昭然若揭,与北方一战是迟早的事。在北伐之前,他必然会先收服福建与江西两地。”
容韵怕陈致不明白缘由,解释道:“陈朝腐败,各地义军揭竿而起,其中最厉害的三支之一的高德来便在福建、江西招兵,获积极响应。高德来战死后,福建、广西知府为了自保,向高德来结义兄弟、后来登基为帝的燕帝投降。谁知,没多久燕帝就死了,天下两分。福建、江西趁机又恢复了自治。但没多久,陈轩襄继承了西南王位,还拿下了两广。福建、江西生怕轮到自己,名义上再度依附燕朝。如此一来,他们既可以借助燕朝威吓西南王,又不会受占据北方,无力遥控的燕朝辖制。太平的时候,自然是一门一本万利的好生意。”
从容韵的嘴里听到崔嫣的消息,真是有种莫名的违和感。
陈致走了一会儿神,又跟着他的话想到:太平的时候,是一门一本万利的好生意,可战乱的时候,就是祸源了。不管福建、江西到底谁在管,既然名义上属于燕朝,那西南王撕破脸的时候必然第一撕它们。它们一定攻破,紧接下来就是江浙了……
所以,严格说来,他们与福建、江西属于唇亡齿寒的关系。
吕知府说:“容家主想得透彻。所以,招兵买马迫在眉睫。”
陈致深以为然。
既然很多事情都莫名其妙地提前了,那么,西南王的百美宴也可能提前。这是容韵踏出称帝之路的第一步,必须稳扎稳打。
他虽然没说话,但其他人一直在关注他的表情。见他认同的点头,纷纷表示愿意听取他的意见。
陈致只好说:“男儿立世,当保家卫国。天下纷争四起,我们也该防患于未然。”
众官员齐齐表示仙人真是德高望重、深谋远虑。
陈致有些脸红。马屁拍得这么假,真是太不走心了。
他们不走心,但容韵对他的每句话都很走心,当下一改刚才的沉默,大声表示师父说得对,就按师父说得做。
众官员感慨地看着两人。
真是师徒情深啊。
若是容玉城在天有灵,看到自己的儿子这么孝顺,一定会瞑目吧。
大方向确定后,剩下的就是小细节。
容韵知道陈致不耐烦听这个,便说今日生辰,来客众多,不便详谈,不如等明日再约。其他人得了准话,无不答应。
宴会最热闹的是晚上。
入席之后,觥筹交错间,容易喝多。
陈致是活神仙,其他人不敢灌酒,过来敬酒还要说一句您随意。容韵就没那么走运了,不管是憋着气的房家,还是“得逞”后高兴的众官,逮着他就敬。
刚开始谭倏还能帮着挡几杯,后来就被有心人从中分开,各个击破。
陈致起先还看着,见后来越闹越不像话,终于出来收拾残局。
房仲温还要闹,拉着容韵胳膊不放,嘴里说:“容弟海量!来来来,我们再干一杯!……不喝是不是看不起哥哥!”
原本醉醺醺地靠着陈致的容韵见甩不脱他,暗暗生气,突然站直身体,无比清醒地说:“你爹叫我容小弟,你叫我容弟,敢情我们是快乐的兄弟三人。”
房仲温愣了下,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容韵又软绵绵地靠在陈致身上,嘴里叨唠着:“师父,好难过哦!头好痛,走不动了。师父……”
陈致:“……”当他瞎得看不到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吗?
想是这么想,最后还是看在他是寿星公的份上,扶人回房。
回到房间,容韵就开始嘟囔着要水,要洗脸,要脱衣服……
陈致伺候了一会儿,觉得术业有专攻,自己不是这块料,就准备去找其他人过来帮忙,刚走了一步,就听容韵迷迷糊糊地喊了一句:“爹。”
心猛然就软了。
这是名副其实地倒了三辈子霉,父母缘薄,父亲的路是早逝、渣又早逝、早逝,母亲缘是万年不变的早逝。
他在床边坐下,叹了口气道:“别装了,想要干什么,说吧。”
容韵转身就抱住他的腰,将头搁在大腿上蹭了蹭,小声说:“师父,我喝得难受。”
陈致摸了摸他红通通的脸,寻思着应该是真喝高了,便想起身让人煮完醒酒汤过来,人一动,就被抱得更紧。
“师父,别走。”容韵低声说,“我以后都乖乖听话,师父不要生气,不要不理我,不要走。”
这都是多少年前生的气了,自己没记着,他倒还惦念。
陈致无奈地揉揉他的太阳穴,低声说:“你先成家立业再说。”想了想,又觉得十五岁成家立业早了点,改口道,“或是先将亲事定下来,师父也好早日安心。”
容韵的脸半埋在他的腿上,睁开的眼睛却清醒无比,嘴里说着醉话:“成家立业以后呢?”
陈致说:“以后你就会当父亲,有了自己的孩子……”脑海浮现一个个小小容韵的画面,觉得十分有趣,不由笑了一下。
容韵继续问:“那师父会帮我带孩子吗?”
陈致迟疑了一下。虽然他极不愿意骗他,但之前的很多问题都能似是而非地敷衍过去。但今日的自己,情绪却有些奇怪,突然不想敷衍着胡说一通。
毕竟,那时候的他早已功成身退,在人间“尸骨无存”了。
他的迟疑令容韵双目通红,须臾竟淌出了眼泪。
陈致有所察觉,正要低头,容韵却将头埋得更深:“师父,那我和你成家可不可以?”
……
陈致呆坐了一会儿。
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说是晴天霹雳,又没那么意外,说是愤怒失望,好似也没那么深刻,只是……对自己、对容韵、对命运、对未来都生出了前所未有的迷茫。
静谧太久。
久到容韵忍不住想要抬头的时候,上方响起了极轻极轻的“当然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