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冬青完全没有忸怩,还是那样勇敢又坦荡地打了一记直球。
对话直接将局面推向了钟怀远最不希望的胡同。是了,不由自主的靠近、流动着旖旎的眼神和温柔暧昧的话语,好像有什么答案在呼之欲出。春风拂过江堤前并没有提前知会,柳树只能没有目的地摇动几下,予以敷衍和茫然的回应。
钟怀远就像是风中凌乱的柳条,面对再复杂的急病发作都没有此时这般束手无策。他知道祁冬青是有些不同的,那天晚上,有那么一瞬间,他贪恋让自己紧绷神经逐渐柔软的温柔,也想把鼻尖紧贴对方跳动的脉搏去嗅闻那股舒缓温热的香气。
但只要在上瘾前抽离,一切似乎就能归零。
无法决定合适的心情与恰当的方式去面对甚至回应祁冬青,短暂的纠结之后他选择了比敷衍还要决绝的沉默。
无法得到回报的单向情感释放是泛滥又绝望的,懂得这种痛意的钟怀远此刻却必须强行施加于祁冬青身上。他希望祁冬青能够因为他躲闪的态度而退缩,但他显然低估了对方的耐心与决心。
还好急诊中心足够忙碌,这份工作就是钟怀远躲避一切生活难题的港湾。每天沉浸在不同个体的人生百态里,感受着每一份独立的悲欢喜乐,为之遗憾却不能过分恻隐。钟怀远早就锻炼出了从情绪中脱身的技巧,可是祁冬青好像就是他铁血盔甲上一道不着痕迹的小小裂痕。
两个人再次见面时已经是春意盎然的四月,早晚的凉意已经彻底丧失了攻击性,校园里的樱花狠狠压着枝头,吸引着课堂上分神的学生。
钟怀远这次来国医大附小,是作为仁济医院急诊医学科宣传队的一员来开展“急救知识进校园”活动。以往他很少参与这种活动,可是这次通知下来的时候,钟怀远突然想到了祁冬青被孩子们围在和春堂前的样子,竟然神使鬼差般递交了申请表。
讲台前的小男孩露出了羡慕的眼神:“哥哥穿着白大褂,你是医生吗?”
钟怀远蹲下身来摸了摸他的头,笑着说:“不是,哥哥是护士。”
小男孩疑惑地歪头:“那你为什么不像我妈妈那样穿粉红色的长衣服呢?”
别着两道杠的小女孩拿手肘轻轻推了一下同桌,一本正经地回答:“哥哥是男孩子,怎么能穿女孩子的衣服?”
“男子汉也能做护士吗?”
面对澄澈天真的眼神,钟怀远说话时的语气都不自觉轻和了许多:“未来想做什么都可以,这和性别没关系。”
这样的话或许有些太过深奥,钟怀远又换了一种方法解释:“早上进校门的时候有没有看见门口的保安阿姨?”
“我每天都会和她打招呼!”男孩子点了点头,“但是平时我们见到的一般都是保安叔叔比较多。”
“哥哥就和保护你们安全的阿姨一样,属于行业里比较少见的。”钟怀远翻出了手机里急诊中心的护士合照,“你看,我工作的地方还有很多和我一样的护士哥哥。”
男孩子的脸上写满了懵懂,这些话对他来说就像朦胧的月亮,可他还是礼貌地点头,表达自己真的在认真听。
班队课的铃声响起,钟怀远结束了和两个小朋友的谈话,开始了来这边的任务。他配合宣传部统一制作的动漫图片,讲解了中小学生中常见的溺水急救、犬咬伤治疗和烧烫伤处置,同时带着大家做标准的七步洗手操,课堂气氛非常活跃。
孩子们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对于用来讲解现场急救cpr的医疗模型人充满了好奇,个个都高举着手想要上台摸一摸。钟怀远一边耐心地纠正着心肺复苏的姿势,对于没得到机会的小朋友也都给了糖果安慰。
下课后孩子们纷纷围上来问问题,钟怀远从来没意识到自己居然这么讨小孩喜欢。
班主任在一旁组织着秩序,一边笑着对钟怀远说:“我们班孩子平日都调皮惯了,看来大家都很喜欢您。”
钟怀远勾了下嘴角:“来之前我还怕吓到他们。”
班主任连忙摇头说:“怎么会!钟护士长您虽然看起来像学校的教导主任,可实际上和孩子们相处的时候很耐心温柔。”
在钟怀远有些将信将疑的眼神中,班主任将他送出门口:“孩子是最不会骗人的,你对他们好,他们都能感受到,并且忍不住表现出来。”
“同学们,和护士哥哥说再见。”
“护士哥哥再见!”
奶声奶气却格外嘹亮的声音让钟怀远感受到了难得的愉悦,他想,和孩子们长期相处的人一定也会变得简单纯粹。
一开始和他聊天的小男孩突然站了起来,憋红了脸喊:“我以后也想和哥哥一样做一名白衣天使!”
在班级同学们的笑声中,钟怀远走到他身边,将胸口别着的医院纪念徽章取下来,然后放进了他的铅笔盒里。
“那你从现在开始就要认真努力,好好学习。哥哥在仁济医院等你。”
即便走到了教学区中庭的花园旁,钟怀远依然记得刚才那个藏着坚定的眼神。小时候的想法大都转瞬即逝,钟怀远不确定小朋友突然的立誓能持续多久,但至少这一刻,他对这个陌生职业的向往是热忱的。
每一次认真的决定都值得被肯定和尊重,即便他出自一个八岁小朋友的口中。
“钟护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