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钟怀远提前打了招呼,到达四楼时,外头的铁门已经敞开,内侧的木门则虚掩着,推开时摩擦过地面瓷砖发出一声年迈的吱呀。
钟怀远冲屋内喊了一声:“我翻黎了。”
这句祁冬青还能听懂,知道是在说自己回来了。他试图拍掉钟怀远还握着自己的手,却惊讶地发现无法挣脱,只能将它们藏在身后,接着礼貌地叫了人。
“外公外婆好。”
相对于大部分成年男性的沙哑低沉,祁冬青的声音更干净清澈,像一颗脆甜的油桃,再加上温顺的长相,在长辈之间很有吸引力。
“好,好。”面目慈祥的外婆端着一盆坚果出来,见了这眉眼温和的孩子立刻笑了起来。
外公坐在远处的摇椅上,看见他们来,没有什么太多的表情变化,只客气地点了下头,幅度小到可以忽略。
“远哥,我这些礼物要放哪里?”
祁冬青不知道应该送什么,抓耳挠腮半天,最后还是就地取材,从和春堂挑了一些上好的中药材带来,平时也能用来煲汤。
外公敏锐地捕捉到不太熟悉的字,问道:“你刚才叫他什么?”
刚放下手中大包小包的祁冬青直起腰来,发懵地说了一遍钟怀远的全名,紧张程度不亚于开小差时突然被点名回答问题。
“怀远……倒有几分深意。”外公坐在藤椅上轻摇了下蒲扇,半晌才点了点头,“你知不知道我外孙还有一个名?”
老式风扇转头时的嘎吱声成了客厅里唯一的响动,外公忽然有些严肃地看了自己一眼,祁冬青抠着膝盖,一时间没能琢磨出他的意图,只能以诚实的态度应对。
“我知道。但平时我喊远哥喊习惯了,就没有改口。”
知道本名就是交过底,外公心中有了数,知道自己外孙这次回家的目的足够认真,这才放下心来。眼前这孩子看着挺善良老实,就胆小这点不太好。
“你们小年轻之间怎么叫都行。”他从藤椅上站起来,坐到茶几边上的单人沙发上,拉近了彼此的距离,终于换上了平日里的笑脸,“小祁大夫你别紧张。”
外公脸上的皱纹随着笑容舒展开来,多了几分和蔼。祁冬青的神情这才自然了许多,表现渐入佳境。
“您之前风湿痛现在好些了吗?”
外公从柜子上取下空瓶,说:“好些了,你送来的药酒挺好用的。”
“我再给您看看吧。”祁冬青上手替他把了脉,“风湿这种慢性病最难根治,我给您开个方子喝着,等回去了再泡过药酒重新给您寄来。”
“那就麻烦小祁大夫了。”
外公趁他写方子的时候回屋找外孙说话。卧室的门没关,并没有特意避开的意思,但因为他们用的是粤语,语速又快,祁冬青半天愣是没听懂一句,笔下的字也愈发浮躁,不得不撕掉这页写废了的方子重新誊抄。
祁冬青知道听人墙角的行为很不礼貌,可眼下他很担心外公对自己这个未来孙媳夫并不满意,忐忑不安的心情宛如垂在叶尖的水珠。
虚掩的房门内,爷孙俩的对话还算是融洽。
“怎么样?”钟怀远毫不担心脾气好又惹人爱的小大夫会在自己家人面前翻车,“我说过他很招人疼的。”
外公不置可否,等着他把话说完。
“我从小是您二位一手带大的,循例也该带着冬青来见过二老。您如果不同意也不必强行点头祝福,要怪就怪我这事办得不圆滑,到头来还像小时候那样惹您生气。”钟怀远拆了一条新的烟,取出一包递到外公手里,把漂亮的话都说尽了,“冬青进了这门,我也算对他有了交代。我来不为别的,他从小被家里宠大,我不能让他在这事上受委屈。”
外公熟练地从上衣口袋里摸出打火机,却看见外孙拿脚把门踢上又顺手开了窗,奇怪道:“搞什么?”
钟怀远一本正经道:“您要么去窗口抽?冬青闻不得烟味,会嗓子疼。”
外公忍了忍,将烟盒与火机一同塞回兜里,骂了他一句:“你个衰仔……”
两人出来的时候祁冬青正在餐桌上帮外婆剥花生,钟怀远喊他一块儿去听曲子,他洗干净手便跟着出了门。
老社区里通常藏着小公园一样的平地,中间栽一颗五人合抱的大榕树,夏天的时候伞盖一样的树荫底下便成了纳凉的好去处。一帮喜欢吹拉弹唱的老伙计们午后晚些时候便会搬着凳子过来,玩玩民乐合奏打发时间,偶尔也会打两圈牌。
钟怀远外公擅长二胡,趁人还没来齐,便先拉了一曲《赛马》热身。
祁冬青眼尖地发现了旁边杂货店角落里的古筝,钟怀远告诉他,那是隔壁楼王阿姨寄存在这的,要弹的时候就和老板一起抬出来。
钟怀远看出他的跃跃欲试,和老板说了一声便将古筝搬到了榕树下架好:“手痒了就试试,反正待会儿王阿姨来了也是要弹的。”
祁冬青熟练地缠好玳瑁甲片,抬手轻扫过琴弦,一串流畅的筝音便从指尖飞泻而出,他身后仿佛有一卷朗月清风般的山水画正徐徐打开。
外公拨下鼻梁上的老花镜,一脸悦色道:“会弹什么?”
祁冬青思忖了一下,提议说:“《春江花月夜》如何?”
灵透的筝声配合着悠扬的二胡,如江上初升的明月在长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最终伴着潺潺的春水泻在花树上。一曲终了,余音切切,两人的合奏赢得了旁观者的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