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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4
天色灰蒙,无数雨珠从云端落入大海,蓝色的海面染上灰调,像稀释后的蓝黑墨水。
一辆磁悬浮城际列车掠过海湾,雨珠打在车窗上,水迹蜿蜒,窗外浸泡在雨里的世界显得更不真切,远处首都大学地标式的实验大楼只剩高耸模糊的轮廓,变得隐绰不清。
“小同学呐,刚去看过医生哦?”
耳边响起一句慈蔼的关怀,余悉然不再对窗发愣,扭过头,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上的车,坐到他身旁的这位老奶奶。
他反应了两秒,垂眼瞟过腿上病历本、报告单和特效药,轻轻“嗯”了一声——他确实刚从医院出来。
骨痛是余悉然的痼疾。
从那个不见天日的实验基地逃出来后,这个病症便与他相伴相随十三年,像一个挥之不去的梦魇。
余陶带他看遍了b205星大大小小所有的医院,都没有找到病因,也没有找到根治的办法,只能靠服用特效药减少病发的频率、减轻骨痛的症状。
他原以为来了首都星情况会有所好转,毕竟首都星的医疗技术水平要比他的母星高出一大截。
可惜事与愿违,年初的那场骨髓移植手术耗光了余陶的遗产,而半小时前,他的主治医生遗憾又抱歉地告诉他,他的骨痛症复发了,手术确认无效,建议他换一所更权威的医院进行治疗。
“还在上大学吧?生病了要跟家里人讲哈。”老奶奶叮咛着,少年微凹的双颊、瘦削的身板以及微微褪色的卫衣都落入那双可亲的眼睛里。
听了这话,少年陷入默然,脑袋垂得更低,那双眼睛里的关切愈来愈浓:“病得再严重也不要独抗,一个人憋在心里不好受的。”
余悉然不擅长应对这样陌生却真挚的关心,他低垂着脑袋,视线落在特效药瓶身上,虚虚荡荡的,开口时,声音已有些发闷:“我没有家人。”
余悉然不是从来都没有家人,八岁到十四岁间,他有过一位很好的母亲。
八岁以前,余悉然不叫余悉然,叫吉恩。
吉恩没有家人,平日里与他做伴的,是数不清的插管和电线。
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医疗实验舱里度过,千奇百怪的疼痛和身体反应是他的家常便饭,忍耐是他的必修课。
少部分时间,他会被带去一个小房间里,接受定期的、必要的基础教育。
在那个小房间里,他可以见到其他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孩,以及伊凡——那个会在睡前给他讲童话故事、比他大两岁的红眼睛哥哥——后来他才知道,赤瞳是尤路人最显着的种族特征之一。
也许是基地的掌权者发生了内斗,八岁那年的某天,基地内发生了多起爆炸,报警器响个不停,混乱中,那个平时操纵着机械臂往他身上插各种管子的叔叔带着他们逃了出去。他们被基地的警卫追捕,逃窜得七零八落。
吉恩在b205的赤贫区当起了流浪儿。
他初来乍到,是个陌生面孔,又因为缺乏经验,业务极不熟练,当地的流浪儿群体并不愿意接纳他。
他获取食物的唯一方式就是跟在小群体的屁股后面偷偷捡漏,像落单的小老鼠,在别人扫荡过的犯罪现场,小心翼翼地捡拾残剩物用以充饥。
但这样的行为风险性太高,不出两个月,在某个漆黑的午夜,他就被一家便利店的老板逮了个正着。
老板恨毒了这些砸碎玻璃抢空货架的无赖,把积攒的怨气全发泄了出来。
化学试剂透过破烂脏污的衣衫,腐蚀灼伤着孩童娇嫩的皮肤,他疼得在地上打滚,不停地和老板说对不起。
老板没有网开一面,等待他的还有拳打脚踢。
他被打得半死不活的时候,过路的余陶撞见了这一幕,把蜷伏在老板脚边、抓着老板的裤脚、嘴里断断续续道着歉的孩子带回了自己家。
从此,他重获新生,有了母亲,也有了新名字——余悉然。
邻居们都说余陶是个疯女人,就是因为她疯疯癫癫的,财政司司长才会和她离婚。
但余悉然知道,余陶不是疯子,她很聪明,至少辅导余悉然的课业没有问题。余陶只有在外人面前才会言语混乱、举止怪异。
至于为什么,余陶说,只有疯子才会和财政司司长离婚。
于是余悉然不再介意那些骂她母亲是疯子的刺耳话。
好景不长,余悉然十四岁那年,在一场反对从严处置战俘的游行中,余陶被人当街枪杀。警务局调查后称,行凶者是一名无差别杀人犯,那场枪杀案的受害者不止有游行者,还有不少普通群众。
余悉然又成了孤儿。
可能是看在那位财政司司长的面子上,余陶的财产并没有被侵吞,缴纳完税款,余悉然顺利继承了那笔遗产。数目谈不上非常可观,但足以让余悉然到大学毕业都不用操心钱的问题。
当然,前提是他没有做那场手术。
“你这病要花很多钱吗?”大概是可怜他命苦,老奶奶点开型号老旧
', ' ')('的终端手环,“奶奶这儿有点积蓄……”
“谢谢奶奶,不用了,我已经成年了,自己能挣钱。”
列车在首都大学站停靠,余悉然将叠放在腿上的东西收进袋,站起身,朝老人家微微鞠躬,逃也似的奔进雨幕里。
林荫道连接着一栋栋学生公寓,路旁花圃里的鸢尾花被雨水打得歪倒欹斜,却不见花瓣败落。
伞檐下,余悉然的眼眶微红着,却未有眼泪溢出。
他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怎么了,得到一点善意和温暖就忍不住贪恋,主动展露脆弱,企图以此博得更多怜悯和关怀,丝毫不顾这样是否会给好心的陌生人带去心理负担。既自私又没分寸,看上去还像条可怜虫,一点儿也不酷不体面。
在首都星,自动跟随的智能飞伞普及度极高,余悉然从学校二手群里淘来的这把手撑式雨伞在校内的街道上格外醒目。
倏然,肩膀被轻拍,接着是周荇的声音:“余悉然,你看布告栏上的消息没?”
“没注意看。”余悉然偏过头,悄悄转动手腕,把手里的袋子掉了个边,让印着医院logo的那面背对周荇。
“卓耿的那个寝室,四个人都挨了处分。”周荇权当没留意到,继续原本的话题,“卓耿被停课了,有人检举他非礼同学,学校说经查证后确定情况属实,还鼓励大家积极提供更多证据。其他三个,一个非法获取学生信息,昨天下午被警察署的人带走,今天直接被开除,剩下两个瞒而不报,为虎作伥,也被记了大过。”
“我就说卓耿怎么次次都能准时准点地蹲到你,原来是有人给他提供定位。”周荇感慨,“咱学校总算雷厉风行了一把,这回处理事情还挺干脆。”
余悉然想起邱洄问他要的那个名字,低声应道:“是挺快的。”
“你又去医院了?”周荇没忍住问了一句。
“嗯,去复查了。”余悉然没打算说太多。
周荇又问:“复查结果怎么样?以后还得吃药吗?”
“还要吃一阵子。”余悉然轻描淡写地带过。
周荇点点头,摆出不再有疑的模样:“那你缺钱跟我讲,我可以借你。”
余悉然客气地跟周荇道了句谢,对自己的困境只字不提,和以往一样。
走到宿舍楼,两人合伞钻到雨檐下,余悉然小幅度甩动手腕,抖落着伞上的雨水,周荇按下自动除雨键,侧首打量余悉然一眼,几不可察地叹了声气。
好倔,但又让人不忍心生气。
——
005
回到宿舍不过两分钟,余悉然就收到了裴宜的讯息,问他最近是否方便和自己见面,余悉然说今天上午就有闲暇。
半小时后,余悉然便和裴宜在校外一家手工陶艺馆见了面。
余悉然手持刮片,修饰着泥碗的厚度,冷不丁听见裴宜说:“我听裴衔说,你们一起来过这儿。”
听到裴衔的名字,余悉然心虚更甚,埋头轻“嗯”一声,没敢看裴宜。
邱洄本来就声名赫赫,昨天在母校的首亮相自然是倍受关注,那场讲座的视频早就传遍了星网,裴宜多半是知道了他昨天在讲座上的所作所为。
“小余,你是不是有什么打算?”
“我前些天从一个在医研所工作的学姐那儿了解到,邱洄在医研所任顾问时,他的团队给出过两版治疗方案,但由于手段激进,都被否决了。”余悉然把刮片放下,老实交代自己的计划,“所以我想……”
裴宜当即意会,打断了余悉然的话:“小余,裴衔肯定不会愿意……”
“医研所手握决定权的都是保守派,他们宁愿让人在冬眠仓里等死,也不愿意在手术室里赌一把。”
“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解释完,余悉然抬起头,目光坚定,语气透着歉意,“裴阿姨,对不起。”
这一年来,裴宜对余悉然关怀备至,但余悉然知道,这份关怀并不属于“余悉然”,而是属于“裴衔喜欢的人”,余悉然也能感受到,裴宜对自己好,是因为这世界上能和她一样,真真正正挂念裴衔的,也就只有余悉然了。
余悉然拥有过纯粹的母爱,不会把这份爱屋及乌错当成母爱。
“你这孩子,道歉做什么。”裴宜笑着,笑容有些释然,又有些发苦,“你能为裴衔做这么多,是阿姨得谢谢你。”
说着放缓语调:“小余,阿姨有个不情之请。”
“您说。”
“邱洄的声音和裴衔很像,阿姨希望……你能守住自己的心。”这回换裴宜垂下了视线,“阿姨知道,这有些得寸进尺,但阿姨身为母亲……”
没等她说完,余悉然便表了态:“您放心吧,我不会喜欢他的。”
七年前,在b205星不顾一切救下他的是裴衔,他是为裴衔考到的首都星,在得知裴衔将出席首都大学和联邦特种学院的联谊会的时候,他兴奋得几天都没睡好觉,又怎么会轻易喜欢上别人?
——
', ' ')('006
斥巨资买的那三本书到手后,余悉然花了十多天才研读完毕。
读完后余悉然便开始后悔那天没有厚着脸皮问邱洄要联系方式,毕竟偶遇邱洄的机会实在难得,他竟然就那么白白浪费掉了。
书上说机会不是等来的,没有机会就去创造机会,余悉然学以致用,计上心头,想出了一个馊主意:碰瓷。
他擅做主张停了一个礼拜特效药,去fx挂了骨科,谎称自己以前骨痛严重时进行过输血治疗,并无不良反应,然后输完血在医院门口就是一倒,于众目睽睽之下。
住院部,1103病房。
刚醒过来的余悉然惨白着小脸,强压下道德心,对前来询问情况的医生放狠话:“我不管,我要见邱洄,否则我就去星网上发帖说fx的血库有问题。”
医生捏了捏眉心,出了病房。
十五分钟后,病房门被推开,邱洄和那位医生一前一后走进来,在病床边止步。
邱洄身上套着纯白的实验服,应该是从刚实验室出来,看上去没有上回凌厉,但只是看上去而已。
“你说自己以前输完血没有不良反应?”邱洄的语气比之前任何一次都重,“fx是私立机构,没有资格查你在b205星的诊疗记录,但并不意味着我不能动用其他手段。”
邱洄的外公是匡远的掌权人,舅舅是议会议员,余悉然不敢再嘴硬,立马乖乖认错:“对不起,我就是想见你一面。”
“那也不能剑走偏锋,故意欺瞒医生,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事后还出言威胁,即便只是爱慕邱先生心切,但这已经扰乱了我们的正常工作。”一旁的医生忍不住数落,“比如我现在本来应该在查房。”
“非常抱歉,给您添麻烦了。”余悉然被骂得头低埋着,血色全无的嘴唇抿成直线,纤细的手指绞着被单,像个做错事不知所措的小孩。
“……”医生不禁反思自己是不是哪句骂重了。
病房里弥漫着沉默,邱洄打破僵局:“你先去查房。”
医生颔首,依言出了病房。
“有话直说。”邱洄目光落在余悉然颈部。
在单人病房,病人不用佩戴阻隔环,oga的颈部毫无遮覆,几近透明的白皙皮肤和若隐若现的青色血管都一览无余。
“上次的事,谢谢你帮我出头,还替我善后。”余悉然探身拿过椅子上的包,从里面摸出一个透明的小盒子,托举着递向邱洄,“这个,是我在b205星海边捡的贝壳,送给你。”
盒子里是一枚蓝色贝壳,表面像是涂抹着一层透明胶状物,闪烁着漂亮而神秘的荧光。
这类贝壳被称为“海神之泪”,确实十分稀有,能捡到的要么是被大海眷顾的气运之子,要么是孜孜不倦总去海边撞运气的有心人。
东西虽罕见,但由于产自代表贫穷与落后的b205星,市价并算不高,许多人造贝壳都比这个价高。不过这已经是余悉然目前能拿出的最像样的谢礼。
“海神之泪,多用以定情。”邱洄提醒他。
这声音真的像极了裴衔,悄悄地,余悉然红了耳尖:“我知道呀。”
他本来是要送给裴衔的,但没来得。
“知道就收回去。”邱洄从始至终连手都没抬一下,只垂眸看过盒子一眼。
“……”邱洄比裴衔要绝情好多,换裴衔肯定不会拒绝。
“下次别做这种事。”
拒绝还不够,邱洄甚至把后路都给堵死了,余悉然铩羽而归,心生难堪,面露窘色,他把盒子藏进被子里,呐呐道:“让你见笑了……”
“我是说,别再乱折腾自己的身体。”
或许是顾及余悉然的面子,邱洄对自己话做了新注解。
“哦……”余悉然怯怯地抬眼,“但是我想见你,又找不到别的办法。”
邱洄从口袋里抽出一张小卡片,递了过来,余悉然伸手接过。是名片。
柳暗花明,余悉然右边脸颊上笑出一个小酒窝:“谢谢你。”
邱洄也没有很难讲话嘛,书上说alpha都吃撒娇这一套,果然没错。
等余悉然把视线从名片上移开,邱洄人已经快走到门口。
“邱洄。”
那双长腿闻声一顿。
余悉然知道这个问题有点唐突,还有点暧昧,但他还是硬着头皮问了:“你易感期是不是快到了?”
雕虫小技,过时又低劣的搭讪话术,段位高点的oga都不用这招了。
邱洄冷笑一声,反过身来,讥讽的话还在唇边,就听见余悉然说:“你的信息素好像外泄了,皮革味,掺了点松木香。”
说着又摸了摸自己发胀的腺体:“挺明显的。”
按理来说,纵使他的信息素确有外泄,余悉然最多能闻到皮革味,怎么会连松木香都能识辨出?
疑惑间,一缕醉心的鸢尾香钻入鼻腔,邱洄用余光快速扫过这间病房,确定没看到花束
', ' ')('和盆栽,视线在oga的腺体上滞留一瞬,表情霎时变得凝重。
分化以来从未有过存在感的腺体泛起细微的异感,邱洄当即转身,拉开门出去了。
走廊上,邱洄给信息素科的主任发语音:“下午腾出二十分钟,我这里有一个信息素匹配度鉴定要做。”
那边问:“鉴定双方是?”
“我,还有1103病房的病人。”邱洄跨进电梯,“鉴定不走正式流程,别让地考察品性,生怕被不干净的人近身,很符合他对名流政要的刻板印象。
“三天之后,会有人联系你,助你得偿所愿。”许宏开将一张卡片推至桌中央,“这是报酬。”
余悉然盯着那张卡看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许宏开这是什么意思。
邱洄身边应该不会缺oga吧?许宏开用得着这么劳神费力吗?
余悉然不由地牵忆起前两天在医院时邱洄警告自己的话。
邱洄……该不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疾或者怪癖吧?
他压下心中冒出的疑虑,冲许宏开摇头:“我不能收。”
倒不是什么贫贱不能移,只是这和他原本的计划有出入。
他要真收了许宏开的钱,他在邱洄那儿的形象会大打折扣。
“这就是份助学金。”许宏开语气里透出威胁,“我以个人名义给首都大学的捐款已经有九位数,不差这一份。”
意思很明显,不收这钱,余悉然在学校不会好过,如果许宏开想,余悉然怀疑自己可能连学籍都保不住。
只能先稳住许宏开了,邱洄那儿明显比许宏开这儿好说话。
大不了事后他把钱偷偷还给邱洄就是了,还能暗戳戳在邱洄那儿卖个乖。
爬过邱洄床的oga显然不止一个,只要他不是最没底线的那个,应该就不至于被邱洄判下死刑。
权衡利弊后,余悉然长舒一口气,试图做最后的谈判:“必须是三天后?其他时间行吗?”
还有七天就是他的发情期,临近发情期爬alpha的床,实在有些太冒险了。更何况他和邱洄的匹配度高得离谱,如果他不小心提前发情了,但凡邱洄要做什么,他根本就……
许宏开没给商量的余地:“时间不由你决定。”
三天后,是邱洄的易感期,他身为父亲,自然以儿子的需求为导向。
——
008
如果把首都大学上百个专业按就业前景排个榜,机器人专业肯定名列前茅,而这个专业最受欢迎的教授,一定非黎述莫属。
原因么,黎述博学多识,风趣有礼,又是个男性beta,男女通吃,abo皆宜,最重要的是,他有一副上乘的皮囊。
可以说,黎述几乎满足了所有学生对大学教授的期待。
如果非要例举一个缺点,那可能是这位教授是个独身主义者,无论追求者怎么狂轰滥炸,他都岿然不动。
余悉然每每来蹭黎述的课,都是等上一堂课的学生一走,就争分夺秒地钻进教室,抢占角落的座位——为了防止本班学生抢不过蹭课的学生,黎述特地把中间靠前的好位置划了出来。
张叔店里最近有个机器人电路出了故障,无论怎么修,开机后左脚都不会动。下课铃响后,余悉然拿着图纸走到讲台边,准备请教黎述,还没开口,就听见黎述说:“不好意思,我今晚有约,大家有什么问题发我邮箱,我会尽量回复。”
余悉然点点头,其他围上来的学生也作鸟兽散。
上完这堂课,余悉然宿舍都没回,直接去了餐厅。
员工更衣室里,余悉然换好制服,从隔间出来,把换下的衣物放进储物柜,走到公用全身镜前,正了正颈部的粉色领结,又背过身,扭过头,把马甲上的褶皱抚平,视线在自己被裤子勾勒出明显曲线的臀部顿了顿,旋即移开。
这制服多少带了点擦边的意味,但余悉然是在讨生活,只能强迫自己不去在意这些事。
倏然,镜中多了一道人影,相应的,耳边响起一道男声。
“你总到隔间换做什么,多麻烦,都是oga,弄这么见外。”
是平日总爱和余悉然搭话的戴维凑了过来,他光着膀子,几乎要与余悉然相贴。
余悉然挪动脚步,离戴维远了些:“我习惯在隔间换。”说着蹙了蹙眉:“而且,赤膊很不礼貌,你别突然靠我这么近。”
“果然漂亮的玫瑰都蛰手。”戴维耸耸肩,不再自讨没趣,转身去换制服。
戴维虽然是oga,但他比余悉然要高小半个头,身材练得偏向精壮,余悉然猜,他多半是同性恋。
不过这不是余悉然不在外边换衣服的主要原因,就算是在寝室,他也是避着人才敢换衣服的——他的左胸到后背,有一大片颜色偏浅、微微发皱的皮肤。
是他偷窃便利店老板的巧克力付出的代价。
余悉然刚从更衣室出去,就被经理叫住了,经理说a01包厢的客人点名要他服务
', ' ')('。
他这是什么体质,怎么接连两天被人点名传唤?
余悉然顶着问号,拿着点餐板,推开了a01的门。
餐桌的两侧,赫然坐着两张熟面孔。
左侧的男人气质温和,黑西装搭在椅背上,只穿了衬衫,正往自己杯中倒茶,露出的半截小臂骨肉匀亭,是不久前跟余悉然说“今晚有约”的黎述。
而他对面的这位打扮得就明显要休闲些,上身是灰色牛仔外套,右手配了只复古机械腕表,握着瓷杯的手指在灯光下泛着冷调的白,指节和手腕连接处微凸的掌骨像成排的山脊——是邱洄。
邱洄率先向余悉然投来了视线。
邱洄的目光太森冷太凛冽,余悉然心中犯怵,硬着头皮走过去,开始推荐菜品。
黎述只看过余悉然一眼,便敛下视线装作不认识他,给他留足了自尊心。
相比之下,邱洄显得几近刻薄,视线屡次扫过余悉然的窄腰和翘臀,仿佛在看橱窗里打折的商品。
黎述兀自点了几道菜品,没过问邱洄,就让余悉然先出去。
余悉然如释重负,转过身,脚步只迈了一下,便被邱洄叫住:“等等。”
余悉然木然转身。
邱洄从皮夹里抽出一张面值最大的塔司克,用命令的口吻说:“过来些。”
余悉然朝他走近两步。
邱洄将那张塔司克对折,塞进了他胸前的口袋。
“先生,我们这里原则上不收小费。”余悉然好学生心理作怪,下意识觑了眼黎述。
邱洄冷嗤:“你有原则?”
看样子,邱洄应该是知道了昨天的事。有第三人在场,余悉然无法自辩,绯色从脖颈攀上面庞。
邱洄还在不依不饶:“穿成这样说这种话,不心虚么?”
余悉然知道事情需要解释,但还不免心生委屈。
餐厅给oga的制服就是这样子,他有什么办法?许宏开非要塞钱给他,他难道有说不的权利么?为什么邱洄不问缘由上来就对他恶语相加?
邱洄不会无故对一个陌生侍应生发难,黎述意识到这两人多半相识,但邱洄说话夹枪带棒,言辞显然已经过了火,多年的职业病让黎述没办法坐视不理。
他喊了声邱洄的名字,提醒他适可而止,又对余悉然抛去一个眼神,一半是安慰,一半在说见谅。
余悉然眼睛胀痛,鼻子发酸,他把那张塔司克放回桌上,红着眼眶出了包厢。
黎述随后起身,行至门口,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拦下:“家里有老婆的人,少在外面乱勾搭。”
黎述压着脾气解释:“他是我学生。”
“人是我惹哭的,轮不上你来当和事佬。”邱洄态度可谓恶劣。
“明知自己惹了祸,不赶紧去安慰人在这跟我呛什么?”黎述没忍住骂道,“嘴这么欠,当心一辈子没老婆。”
邱洄不再浪费口舌,拉开门出去。
他在洗手间外的廊道上找到了余悉然。
余悉然面对着墙上的一副翻印油画,毛茸茸的脑袋垂得很低,掌心攥着纸巾,很明显是在哭。
他的肩膀不时地耸动,幅度不大,啜泣的声音也很小,但看着委屈劲更浓了,可能是他天生惹人怜,也可能是他的身形太瘦削太单薄,每耸动一下肩膀,都像是一句对邱洄的控诉。
鉴定结果出来后,邱洄便一直密切关注许宏开的行程。昨天得知许宏开到这家餐厅找过余悉然,邱洄立即反应过来fx被安插了耳目,他用终端通讯问许宏开跟余悉然说了什么,许宏开只是笑着说,余悉然与其他接近他的oga别无二致,一张信用卡就是余悉然要的所有。
邱洄承认自己被愤怒冲昏了头,他对余悉然接近他的目的抱有期待,原因尚未可知。
也许是注意到了邱洄的脚步,余悉然边哭边往走廊深处挪了几步,以示对邱洄靠近的抗议。
邱洄无视他的抗议,走到他身旁,掏出手帕递给他。
余悉然别过脸,留给邱洄半个倔强的后脑勺,继续用纸巾擦眼泪。
这张纸巾是目前唯一能维系他尊严的东西。
邱洄收回手帕,安慰话分明到了唇边,说出来却成了:“你收我父亲的卡了?”
“是许先生威胁我,我一开始没想收的。”余悉然的鼻音太重,重得连生气都像在撒娇。
他终于肯偏头看邱洄:“卡在更衣室,我等下还给你。”
oga眼睫成簇,眼眶湿红,邱洄突然觉得,那张卡其实没那么重要。
无论余悉然是真图财还是被胁迫,都不重要。
于是邱洄说:“我没说让你还卡。”
余悉然也意识到,邱洄在意的不是他收钱的行为,而是他收钱的动机,只要把动机解释明白,邱洄就不会再生他的气。
但邱洄不让他还卡,是不是就意味着……两天后,他还是得去……
余悉然有些不确定地问:“那,后
', ' ')('天……我还要不要……”
“你觉得呢?”邱洄口吻颇为无语,仿佛余悉然在明知故问。
余悉然稍稍偏过头去,耳根微微发烫,心脏砰砰乱跳。
果然,alpha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邱洄也不例外。
虽然以这种不正当的方式开始这段关系会使他话语权受限,比较难以达到初衷,不过既然邱洄想的话,也不是不行,毕竟性与爱本就是一对孪生子——他也不要邱洄多少爱,只要邱洄能救裴衔就足够。
余悉然眼尾沾了一根睫毛,邱洄抬手替他择去:“刚才误会你了,才对你那样。”
只是解释,不算道歉,换别人可能不会接受,但余悉然偏生很好哄,邱洄只是放缓了些语调,指腹在眼尾多摩挲了两下,他就被这暧昧的氛围熏得脸红,心底的委屈也顷刻烟消云散。
“我先去工作了。”
眼尾的手撤离,余悉然埋头朝大厅走,没走两步,温凉的触感贴上腕部,接着一声生疏的“对不起”落在耳侧。
“没关系。”余悉然视线落在自己被扣住的手腕上,声音变得很轻,“我其实早就习惯了,今天只是因为黎老师也在。”有认识的人在场,面子就会重要些。
两秒后,腕上的力道松了,余悉然把纸巾丢进垃圾篓,拿着点餐板进了后厨。
邱洄回到包厢,越看黎述越不顺眼:“你在学校也穿成这孔雀开屏样?”
黎述莫名其妙:“我比你大八岁,你不叫我哥就算了,现在还管教上我了?”
邱洄没再说话,沉着脸把没给出去的小费收进皮夹。
“给人道歉了没?”黎述语气平和下来。
“关你屁事。”邱洄火气丝毫不减。
黎述:“……”
如果不是要代表学院和fx谈合作,他不会在这儿多浪费一秒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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