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识大体(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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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良明仍旧低着头,不发一言,坐等武藤自己把自己挑起来的话头给‘圆好’。

这样的局面,已经出现了不止一次两次。现在,每每只要一听男人故作出了一派深沉的口气,谈论起先前自己和他叮嘱过的‘禁忌’议题,王良明就能够知道,仅仅是武藤骨子里那顽劣的性子又发作了,出不了什么大篓子。

况且,方才自己刚刚帮他救了次场,在‘最后关头’把控住了男人的嘴,让他没把自个儿的‘秘密’给捅露了馅儿。此时,武藤肯定是长了点记性的,王良明如是想。

他不由十分感慨。自己现在对这个人的了解,相较三个月前,男人刚来到自己家的时候,上升了至少两个高度。以至于,自己对武藤独自出去行事已经有了相当多的一份信任感。

王良明寻思,这真是印证了武藤早前做出的、自己那时还没太当回事的一个‘承诺’:

有他在,自己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那么,日后让武藤把整个家把持起来,应该……也能指望得上吧?

王良明悄悄在心底里盘算起了关于未来的种种可能。而武藤这时,早就如王良明预料中的那般,跟母亲那儿编起了睁眼瞎话:

“嘿嘿,今天的确是挺凑巧的。碰见了个猎户,从…山里面,还是什么地方,打到了几只。按理说吧,价钱应该不少。但那猎户,碰巧是个实打实的老实人,真的是相当的好,没要多少钱,就把山鸡卖给我们了。”

听完这通瞎掰的‘奇谈’,王良明不再觉着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他反倒认为挺有意思:武藤把自己才是那所谓‘猎户’的事实,编成了在集市上遇见个小贩,还特‘老实’,把山鸡便宜卖了。

王良明心想,若是身旁这男人,真的能如他自己讲的故事里那般,踏实点儿,老实点,定能让自己少费不少神。

只是……

打猎这茬儿,是当着王良明面儿发生的。下午在山谷里头,他自己是亲眼见证了一只本还活蹦乱跳的动物,如何被一步步血淋淋地肢解成了桌上的晚餐。

王良明也明白,自己真不应该为这种奇怪的想法矫情半天,搞得自己很不愉快,其他人若是发现了亦膈应。但是,当见到桌对面的母亲和妹妹,用筷子夹过被切得很薄的山鸡肉,就着新鲜的汤水吃下去时,他真的是很不舒服,并且有点点反胃。

脑子里被各种乱糟糟念头充斥着的王良明,自然不会发觉,武藤一直留心观察着自己。他当然同样不可能意识到,男人对他自己都觉得拿不上台面、见不得人的那点小九九,基本已经摸了个门儿清。

武藤有些担忧。尤其是当看到王婉宁和她妈都已经喝下两碗汤,而王良明还在低着头,连筷子都没动一下后,他便开始思忖,要不要再去给弄点儿什么别的东西。但没等他付诸行动,家中的女主人就先开始感谢起了自己来:

“唉……你说,我们这……也怪对不住你。你的胳膊还没康复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协助我们家的杂事活计。现在可好,干脆索性把挑子全给撩了,还拿自己的钱给我们家花……”

“哎哎,您看,您这就太见外啦,都客气到哪里去了。”武藤回过了神儿,连连摆手,对良明和婉宁的母亲笑了笑,讲道:“我一直都说,这…半条命,算是小兄弟给捡回来的。这段时间,也都是他,跟您,还有小妹一块儿帮着照顾我。因此,我多担待些,也是应当的呀。”

“况且,”末了,男人不忘补充一点,以强调自己的行为并不值得去被介意,十分普通:“前些日子早就都说了嘛,我呢……嗯,一直把这儿就当自己家对待。让你们都过好了,我不…也才能过得舒坦些嘛,哈哈。”

王良明坐在凳子上,还是低着头,默不做声。他心里面虽说仍因为山鸡的事儿很膈应,很难受;但武藤方才的一番话,却让他不由觉得很温暖,整个人也舒服了一点。

尽管男人早前已道出过多次同样的措辞,算是‘表忠心’也好,亦或‘换取信任’也罢。王良明却渐渐认为,他应该是认真的。这男人的确,就如他自己所‘承诺’的那般,把这里,完全当作了他自己的家,仔仔细细经营盘算着每一天。

想当初,武藤跟半开玩笑似得说要自己做他的‘亲弟弟’,说他自个儿正好缺个弟弟的时候,王良明还并未将此当成个事,只认作是这家伙兴致一来,随口一说。

可日久识真情。王良明回想,到现在三个多月,男人和自己相处时,对自己相当不错。除去那些让自己略尴尬和别扭的小细节外,总体而言,武藤比自己亲娘和亲妹妹,都要‘亲’多了。即使他对男人偶尔挑拨并团结她们俩和自己‘作对’这事,略微不满。

王良明仍没忘记,武藤告诉过自己,他失去了父亲母亲,在日本的家中只剩下一位年迈的亲人。或许,可能也正因为如此,几星期前,男人还和他讨论,说想将自己的母亲认作干娘,这样他就能名正言顺地成自己的‘大哥’了。

而且,王良明意识到,武藤的中国话,不知不觉间,讲得是越来越利溜,动不动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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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整出一两句方言,几乎是找不到任何破绽。他心想,这么看起来,这个家伙真的……是快要彻底融入了自己国家、自己家庭的生活圈中了。

倒……也挺好的……

“对啦,小伙子,有个事,其实我一直有点担心……”

王良明胡思乱想的间隙,自己母亲已又喝下去了一碗汤,拿手绢抹了抹嘴,顿了顿,似是有些犹豫。但她看武藤点点头,表示没关系后,便开口继续问他:“我们当然是很欢迎你待在我们这里……继续修养…了,只是……”

听见母亲这样讲,王良明暗暗吃了一惊。依着自己的‘旧有经验’,他害怕,母亲该不会是要下‘逐客令’,把男人给轰走了吧?

所以,没等她讲完,王良明便抢先插嘴道:“娘,我大哥……”

大哥……还是‘我大哥’……

他想,早先,自己是绝不可能这么‘爽快’地称呼武藤为‘大哥’的,即便是在男人软磨硬泡的攻势下,也都是极不情愿地这么称呼他。而现在,王良明发现自己居然能将这个称呼叫得如此理所当然,如此‘理直气壮’,如此‘行云流水’,好似已经叫了十多年,再自然不过了,因此半点犹豫都不带有。

可既已经叫出了口,再要反悔,肯定没戏。王良明只好硬着头皮,强压下自己内心涌过的一阵别扭感,理了下思绪,接着讲:“我大哥…他现在刚拆了夹板和纱布,并没完全康复……舒……舒莱曼先生也叮嘱我,说得再多待待……”

“啧,我知道啊,你这孩子,瞎急什么劲儿呀?”母亲挺纳闷儿,不懂儿子为啥会贸然打断自己。她白了他一眼,然后解释道:“我怎么舍得让这么好的小伙子走啊?我只是觉得吧,他家里面的亲人或者其他友人……毕竟,三个多月,一点不联系……家里面,应该会很挂念吧?”

母亲当然不可能明白,为啥自己这般发问,会叫儿子比先前更加慌乱。

王良明可真是犯了难。尤其是当他眼瞅着武藤笑盈盈地盯着自己乐,却不想法子去回应母亲的疑问,心中更火急火燎。

一时间,他只好随便搪塞了母亲一句:“走商帮的人,一般出去,都两三个月没音儿没信儿的……也没啥……”

“但时间长了,家里面肯定会很担心的啊。”母亲强调了遍自己想法的合理性,同时转向了武藤,对他说:“小伙子,你看要不这样。改明儿我带你去趟县城,去那边的电话局,给家里头打个电话,或者……没有电话,就拍个电报,报下平安吧。毕竟这兵荒马乱的年头,亲戚朋友啥的,互相之间肯定也惦念得很,”

……

自己怎么总是这么费力不讨巧呢?王良明暗暗责怪起了自己。他很懊恼,搞不明白为啥,每每试图为武藤被提及的真实身份,努力打点马虎眼儿的时候,自己总能精妙地将话题带入更深的沟里,勾起他人‘深入了解’的兴致。

王良明正头疼该怎么才能阻止母亲继续追问,以防她问来问去,搞不好别把真相给刨出来。

不料,他却听武藤这时清了下嗓子,叹了口气,告诉了母亲又一个‘另类事实’:“其实……我吧,在陕西那边一直是一个人过的。家人什么的……已经……”

男人的话音戛然而止,换来王婉宁和她母亲的一阵短暂沉默,把餐桌前的气氛搞得凝重了几分。明了个中就里的王良明虽说也有点心酸,但当然不会跟着被武藤完全带动了情绪。

他甚至默默做起了个假设,假若是武藤在青森家中的祖母听到,孙子说自己成了个孤儿,她会是个什么态度呢?

反正要换作自己……肯定不可能开心……

王良明思忖着,打算抬头看眼男人的神情,看看武藤胡扯起这种略显荒唐的谎言时,到底会不会脸红。

可是,他转念一想,失去了父母,即使有个老人在身旁,恐怕基本上也……和举目无亲,没什么两样吧?

意识到了这点,王良明便再没有要取乐下武藤的心思了,继续低着脑袋,不作声。

“嗯……对,就是…这样。”武藤见等半天了,大家都没有对自己讲的‘故事’给出任何回应,就再稍稍补充了句,做了个‘确认’。

母亲这时支吾了几声,略微有些尴尬,讪讪地对男人道起了歉:“哎!都是我不好……那个,小伙子,你…你别介意!”

估计是看多了武藤平时习惯性地对人鞠躬致谢,此时,她亦有点不知所措地交叉起手指,来回来去搓几下后,犹犹豫豫地撑着桌子,打算站起来,给他郑重地‘赔个礼’.

“啊哎哎,没关系的嘛。您这是做什么呀?”武藤连连摆手,同时伸过胳膊拉女主人重新坐好。他说:“这不能怪您,更不能怪小兄弟和小妹,是我一开始就没跟你们说,没关系的,没关系。”

“所以嘛,”男人笑了笑,对一桌人讲道:“我……嗨,这么讲……我也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或者,能不能接受……”

说着,他脸上浮现出一丝与粗犷容貌颇有点格格不入的腼腆与青涩。武藤不好意思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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挠了挠后脑勺,捋顺溜措辞后,试探着问起来:“我……到了这儿以后,其实…就是想……把这里给当成家的……反正我在西安那边也就是一个人住,一个人待也挺没意思……”

“嗯,所以……,”武藤顿了一下,思索片刻,决定就趁现在,彻底‘摊牌’:“正好西安那边现在局势也紧,我打算,就在这儿多停留一下。等过个一两年,太平了,再筹划下一步。不知道……呃,可以吗?”

王良明静静地望着坐在自己身旁的男人。他觉得有点意思,武藤平时跟自己这里,总会摆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总在有形或无形中告诉自己,他‘无所不能’,可以给自己撑起一片天来。

日常无论是在舒莱曼的诊所里,还是在山谷间的‘私宅田地’中,这家伙也总表现得自信满满,十拿九稳。而如今,武藤却在家人面前这般烟视媚行,变着法儿地‘恳求’,只为了努力让自己彻底留下,的确很罕见。

不过,结合起他讲给自己的诸多旧日往事,王良明思忖道,男人的内心深处,是不是,和自己一样,也很渴望能有一个温暖的家呢?

“哎!当然可以啊!我们很欢迎的!”

听上去,王良明觉得,母亲倒真是很欢迎家里面再新添上一个成员。他母亲讲:“以前就和你说了嘛,来到这儿,就把这里当自己家里面一样。日子越是不好过,大家不越得团结起来,才能共渡难关呀。”

“嘿嘿,那……真的就谢谢您了!”

愿望轻而易举就达成,让武藤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溢满了‘实现理想’后的欣喜:“等我身体彻底养好了,来年吧,我打算带小兄弟一块儿上我们那儿去一趟,帮我把住处的家当什么简单处置一下。顺便,夏天的生意好,趁着势头,去赚两把。”

不错,把自己‘商人’的身份代入得挺好,顺理成章,没有给家人露出一丁半点的马脚。王良明彻底放下了心。并且,因为分散了下精神头儿,他觉得,此时面对着眼前的那碗山鸡汤,倒是没了太多生理上的不适反应。

“小伙子真是能干,良明啊,”母亲十分肯定地点点头,又招呼自己的一双儿女,教育说:“还有婉宁,都好好瞧瞧。你们大哥比你们大不了多少,就已经能独自担起一个家,做起小本生意。你们俩,以后得以他为榜样才行,知道没?”

没等王良明回应,王婉宁就先嗯了一声,然后故意拉长了腔调,抱怨道:“您这儿都不让我去舒莱曼先生那儿。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算我有想成家立业的这份心思,怕也是什么都做不成。黄粱一梦,万事皆蹉跎。”

“你这孩子,开始想要变这法儿的气我了是不?”母亲的口气略微有点严厉。但王良明和他妹妹都看得出,她并没有发火儿,嘴角还保持着上扬的态势。“别老动不动就钻牛角尖儿,还万事蹉跎。你才多大年纪,你娘我都没抱怨蹉跎呢,你倒可好,居然抱怨起来了。”

“说真的,我呀,有时候都挺羡慕你。”母亲语重心长地跟王婉宁讲起了道理:“你以为出门儿工作是件享福的差事。我以前像你这么大时,也这么想。等这真正工作了以后,才知道,嗨,那才是叫折磨,日子才真正开始呀。”

她低头夹了两口菜,再喝了两勺汤,叹息了下,继续讲道:“就拿我们的纺织厂来说。现在非常时期,不光是要给前线做战备物资,每天忙他个昏天黑地;重庆那里,还有成都、昆明,甚至有时候新疆都要转来个把订单。做的也不是普通的衣物或棉被,而是打些高级呢料、貂皮、鹿皮什么的。”

“这么贵重?”王婉宁听了一惊,顿时来了点兴致,凑上前问母亲:“您平时经常带些边角布料回来,时不时厂子里也会发一两件衬衣或几条裤子。若是有貂皮大衣的话,改明儿,我也好想穿一件呢。”

母亲用手指在她脑门上轻轻戳了一下,笑骂道:“你以为几件衬衣裤子都是白拿来的啊?那都是从你娘的薪水里扣的,可养活不了一个小贵妇。况且,越是上好的料子,督工监查得也就愈发仔细,连几块碎布头都要一个不落地回收回去,顺手捎回来的机会都不曾有。怎还会让你白捡一套貂皮大衣来?”

“貂皮大衣,看着是挺好看,其实质量参差不齐,徒有其表,并不是很保暖。”武藤也插进了话,跟王婉宁讲:“等回头大哥带你二哥去赚了钱,我给你找找看,有没有呢料的衣服。”

“那岂不得更…贵?算了吧。”王良明终究还是受不了男人动不动就摆出一副准备‘侃大山’的架势,更怕他瞎承诺些有的没的,最后兑现不了,失落了家里人,搞不好还容易被揭穿。

但武藤却好似认了真,当回事儿了。他点了根烟,吸了一口,把胳膊肘一如既往地搭到了王良明肩上,乐呵呵地瞅着他,笑道:“贵怕什么?赚了钱,要什么都能信手拈来。”

这词儿用得,还‘信手拈来’。王良明无奈地摇了摇头。

但他转念一想,的确,对于一个日本人来说,能把中文讲到‘信手拈来’的程度,无论准确与否,都已经相当不错。更何况,一些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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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过良好教育的国人,恐怕根本捯饬不出几个清新脱俗的辞藻。

不过,男人刚一讲完,就迅速靠到他耳边,低声揶揄了他一下:“想什么呐?嗯?呢料还能比貂皮贵呀?”

见他干瞪着两眼,满脸刚刚回过味来般的恍然大悟,武藤很是得意。男人在桌下用手按住王良明的手背,揉搓两下,便放开他,给自己盛起来了菜。

方才被他那么一摸过后,王良明发现,自己指缝间被塞上了一样物件。他低头一看,见武藤居然把自个儿抽着的烟塞给了自己。那烟头被点了还没多久,腾起一缕缕白雾,熏得他手指尖都很烫得慌。

他疑惑地望向武藤。男人看了他一眼,右手依旧扶着碗筷,左手食指和中指却慢悠悠地交叠着放到嘴边,摆出一个抽烟的动作。

武藤假装是自己在抽烟,先像模像样地吸了口气,再怡然自得地慢慢吐出来。接着,男人便冲王良明扬了下眉,但不说话,转脸开始埋头扒起了米饭。

这是……要让自己,又抽次烟?王良明很不解。

可武藤跟那儿嚼着东西,美滋滋地享用着晚餐,根本不告诉自己他是怎么个想法,又想整啥幺蛾子。坐在对面的母亲和妹妹亦早已结束聊天闲扯,美滋滋用着膳。

满桌子,就剩下自己,拿着支烟,干坐在一旁发大呆。

什么事儿啊!……

犹如被全家,包括身边男人在内的所有人‘抛弃’在一边的感觉,让王良明十分尴尬。他不得不先轻轻咳了两声,以求武藤能够意识到自己的‘不知所措’,告诉自己,他给自己烟到底是要干什么。

武藤这时直起腰板儿,咽下了嘴里的食物,却只是扭过头,冲他挤了挤眼睛,笑了笑,然后又伸筷子,夹了两片培根进自己碗里,埋头要继续吃。

“喂!”王良明急了,拿膝盖使劲碰了几下男人的腿,同时费力地把他胳膊从桌子上扯下来,想把烟重新塞回给他。

但男人却再一次轻轻推回了他的手。不仅如此,武藤还又将手指放到嘴边,重复了遍方才吸烟的‘动作套路’。然后,武藤重新嬉皮笑脸地看向他。

所以,到了,武藤是想让自己再抽次烟,再被呛上一次?王良明心想,一边试探性地夹起烟蒂抬起手,一边询问地看向男人。

他发现,果不其然,自己猜得一点都不错。武藤睁大了眼睛嘿嘿乐着,两手搁膝盖上捶了几下,好似在鼓励自己赶快抽。

呵呵,真可谓是‘贼心不死’。彻底无语的王良明暗暗抱怨起来。这昨天晚上刚刚把自己给灌醉喽,让自己出完了那么通洋相;今天紧跟着就盘算起再呛死自个儿一次,都什么毛病!

他琢磨,既然这家伙这么热衷于取乐自己,那么,自己得给他一点点小小的‘教训’,让他收敛些才好,别总那么顽劣。

王良明揣摩了片刻,往旁边瞅了瞅,正好睨见个盛满水的杯子,就在自己手边。于是他灵机一动,揪起烟屁股,直接就要往水里头丢。

而武藤当然不可能任由王良明把刚点上、还没燃多少的烟,就这么白白给浪费掉,只好匆忙夺了回去,叼在嘴里。紧跟着,王良明又发现武藤握住了自己的手,眼巴巴地瞅着自己,一脸委屈,好似是自己伤着他的心了似得。

王良明白了他一眼,甩开了他,本还打算悄悄‘训斥’男人两句,告诫他别再在饭桌上瞎胡来。可不料,不知是不是母亲注意到了桌子这头发生的‘小插曲’,他听见母亲问起自己:“良明,你怎么没吃饭啊?快吃吧,过会儿都该凉了。”

“哦……我,吃着呢。”王良明回应道,同时拿起了筷子,夹了好几片青菜,搁到跟前碗中的米饭上。

武藤亲自下厨烹饪的菜肴,口感自然都差不了。若不是因为看见了山鸡的遭遇,他根本不可能面对摆在面前的美食无动于衷,白白愣了半天。

不过,一回过味儿,王良明就意识到,自己的胃已不再酸胀得难受,反而感觉有些空,提起了食欲。他想也是,先和家人说了半天话,又跟男人偷偷摸摸地‘斗争’了一番,此时他脑海里,某些不太舒服的印象早就淡了。

至于这些印象……

还是不再矫情为妙!王良明下了决心,强逼自己尽量‘扫清’掉相关回忆。他夹取了几片培根和煎蛋,就着青菜和饭,囫囵下咽。如此急躁的咀嚼,自然让王良明有点被噎住了,使得他的手不自觉地拿起了勺,本能地想舀勺汤喝。

可那碗新鲜的汤里,那片浸润其中的山鸡肉,让他实在难以抚平心中的种种情绪,膈应着他。他拿起勺子舀了汤,又放下勺将汤倒回碗中,循环往复了几次相同的动作。

这时,他见坐在一旁的武藤,却突然把筷子伸进了他的汤碗中,迅速夹走了那片山鸡肉。没等王良明弄明白是咋回事,男人就已经放下筷子,鼓着两腮帮子,对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了。

……

他,为啥会这么做?王良明很疑惑。但好在,除去了山鸡肉,只留下了清汤与蔬菜,的确给眼下的自己帮了大忙解了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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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他终于敢低头赶紧喝口汤,润一下喉咙,以便咽下嘴里攒得太多的食物。

放下汤碗,王良明继续扒拉起自己面前的米饭。但不经意间,他觉察到,武藤的目光一直没离开过自己。

虽说经过这么些日子,他对武藤的眼神已不再如早先遇到时那般‘惧怕’,总想拼命躲闪。然而,鉴于今天‘不坦荡’的是自己,有些许‘心思’的是自己,王良明感到很压抑,又开始努力瞥过脸,尽可能不去看男人。

谁会知,‘屋漏偏逢连夜雨’。王良明沮丧地明白了,自己越是怕什么,上天就越是要跟自己来什么。

没等他把第二口饭送进嘴,他就听到,桌子对面的母亲开始关心起了自己来:“良明,你怎么没给自己盛点儿肉吃啊?你大哥炖的这山鸡肉真得相当不错,你好好尝尝他的手艺。”

说罢,母亲也不等王良明回绝,自作主张给他盛了满满一勺山鸡肉,一股脑儿全倒进了他的碗里面。“多吃点,来,”母亲说道,同时也给她自己和妹妹,还有武藤的碗里也分别盛了些:“好的东西,可不能给浪费掉,今天就全都吃完。”

武藤愣了一下,瞅了眼王良明,有点担忧地挠起下巴,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他方才已经彻底弄清,王良明基本就是被自己宰杀山鸡的场面给唬住了,所以不敢吃东西。但,他又要自己暂时不说出白天具体都干了些啥。

并且,那地方离飞机很近,王良明担心他的家人们发现这一秘密,亦很正常。

只是,若这样的话,该怎么帮他……解下围,才显得顺理成章呢?

向来在王良明面前自信满满的武藤,此时竟完全拿不定主意,不知晓应如何帮他跟他母亲委婉地回拒下,会比较好。顿了一阵儿,男人好不容易琢磨出个借口,打算告诉良明的母亲,说他今天肠胃不好,要先缓缓。

可一眨眼的功夫,武藤就更为惊诧地观察到,王良明没再如先前时那般发憷,而是直接埋下头,迅速捡出一两片新添出来的山鸡肉,都送到嘴里,就着汤。男人也不知道他到底嚼没嚼,就见他全咽进肚子里去了。

实话讲,王良明认为,这山鸡的肉质是不错的,细糯柔嫩,口齿留香。若从未知晓它是怎么一步步‘演变’至此,自己差不多应该会应和下母亲,夸夸这道野味,而不再有种犹如硬逼自己去完成任务一样的感受了。

当然,即便弯着身子,脸正对着碗,王良明依旧知道,武藤还在注视着自己。他隐约觉得,男人的目光很炽热,跟火似得,几乎能把自己脸给烫熟。同时还有种复杂的意味夹杂其间,让他非常不明所以。

为什么呢?难不成,是以为自己不喜欢他做的菜,所以心里头很失落?

……

愧疚自胸中陡然而生,让王良明以为自己仿佛受到了一股强力的暴击,整个人瞬间就不好了。而这‘不好’,比看见肉汤反胃要来势汹汹得多。他喉咙里酸涩得很,同时眼眶也不自觉地湿起来。这不由使王良明吓了一跳,急忙胡乱抹了把眼睛,深呼吸了两下,平抚了波澜的情绪。

怎么会这样?王良明不清楚,为什么自己突然间如此难过,甚至差点到了夸张离奇的地步。

但他的确有些自责,或者可以说是非常自责。他心想,武藤辛辛苦苦忙活了大半天,把自己和母亲妹妹都当作亲人一般对待,烹饪了一桌已经算得上‘丰盛’的晚膳。可自己却因为根本算不得什么合理缘由的‘顾虑’,白白冷落了男人的一片真心实意。

自己,是不是有点……太不懂事了?

他回想起之前,个马时候,自己对武藤的态度也有一搭没一搭的。哪怕不是在男人起了点‘坏心思’,要整蛊自己,而是说正事的情况下,自己偶尔表现得都很难说得过去。

可即便如此,武藤待自己和最初那几天并无异样,甚至愈发亲热,更深刻地代入了‘兄长’的身份。

动物自然是肉长的,可人心更是肉长的,哪怕他的身份比较特殊。接二连三、三番五次地被伤害,定是伤痕累累。即便嘴上不讲,那也只是‘有苦难言’。乌鸦尚知‘反哺之恩’,将心比心。自己呢?

王良明难以为颜,悔恨交加,自然也不会知晓,武藤根本没有半点责怪他的念想。

而既然这样,那么……自己就应该亡羊补牢才对。

他思忖着,男人给予了自己和家人某种,可以被称之为温暖的具象,自己理所应当要接受,要感谢,无论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够承受,这份情,都得要领。

至于细枝末节的一些小情绪,以后还是可以慢慢说叨的。

经历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王良明决定,一定要表现更好,显得自己非常喜欢武藤烹调的晚膳。

于是,他不仅是故作镇定地扒拉完了母亲新盛给自己的所有山鸡肉,又主动拿大汤勺再舀了碗肉汤,喝了下去。完事之后,王良明不忘重重地点点头,予以武藤的‘劳动成果’充分的肯定。

当然,那肉的滋味,此时真真是让他的胃承受到了极限,使得王良明放下汤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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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跟着就猛吃了几口蔬菜,以求自己能冲淡下刺激,不至于彻底将食物全都呕吐出来。

待那碗米饭也见了底,他便如释重负般地赶忙放下了筷子,表示自己吃饱了。

终于……结束了。

王良明长长地舒了口气,心里面五味杂陈。他一边继续‘回避’开武藤注视着自己的目光,一边找了个借口,准备去厨房替大家准备些水果,端上来。

“唉,现在有时候吧,挺想念原来在北平的日子的。”王良明听见母亲在自己身后,应该是跟妹妹那儿感叹了起来:“我都好想每天就在家,舒舒服服躺着,啥也不做,有你们老爹伺候。哪儿用得着这么累。”

老爹……父亲……

他疑惑地想,今天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总是动不动就能撞上‘枪眼’,聊起些怪沉重的话题?先是谈论了武藤的家人,接着是自己强迫自己喝完了山鸡汤。现在,好不容易心情平复了一点,怎么……眼下,又要谈论起辞世已久的父亲来了?

王良明思绪很乱,心境亦很糟,这导致他先是在切水果时,险些没让刀削到自己手;接着,在将水果端上桌的路上,他神志略微恍惚了点,一个没注意,没拿稳,差一点儿就让果盘上的几个橘子滚落到武藤腿上了。

“当心点。”武藤扶住他的胳膊,同时主动把果盘接了过去,摆到了桌子正中央。

“我刚记起来,”他没料到,母亲趁自己到厨房里的功夫,竟还打开了话匣子,和武藤絮叨起了从前那些旧事:“我们家先生到北平的时候,大概是在二五年左右吧。我俩孩子以前也都不知道,我们并不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

“哈哈,我以前在北平待过一小阵儿,嗯……三九年的时候。”武藤笑了笑,回话道:“不过那会儿待得也不长,因为是跟着商帮一块儿去看生意,所以没来得及到处看看,歇了两天就走了。”

三九年……北平……

看在母亲和妹妹并未觉察到问题所在的份儿上,王良明不敢主动挑明,只得悄悄碰了碰男人的膝盖,使着眼神,期望他赶快意识到并改正过来。

武藤一开始一脸疑惑地瞅着他,没弄明白啥情况。但片刻后,他便通晓是出了篓子,幸亏不大。男人挠了挠后脑勺,迅速纠正了自己的纰漏:“唉,我说错了,是三六年的时候,去的北平。”

边说着,男人边在桌底下拉过了王良明的手,攥在自己手心里,表示了一下感谢。

王良明倒是很惊讶,母亲和妹妹对武藤不是口误的‘口误’,竟没有一星半点儿觉得不对劲。

他不由慨叹,这平淡的日子过得久了,人对外面的那些纷争,就不会再那么敏感。说麻木亦对,说安逸也罢。总之,这的确给自己省了麻烦,让自己更加安心了是真。

王良明撇撇嘴,想把自己的手从武藤手中抽回来。但他不懂,男人不知为何,好像又起了什么念头,虽说没怎么使劲,可就是让他挣脱不开。

王良明懵了,望向武藤,想问问他到底在干啥。可男人并没如之前那般,一直注视着自己,反而扭脸面对母亲,接了她的话茬:

“小兄弟原来总和我说,北平的庙会很有意思。好可惜,那会儿实在太忙,都没机会等到春节的时候。”

“嗨,其实也就那么回事,没多少特别的。”母亲吃着东西说话,结果被水果给呛着了,咳嗽了两声。她白了自己儿子一眼,又跟男人讲:“我跟婉宁都不喜欢那种摩肩接踵的场合,吵吵闹闹得。也就他父亲在的时候,他还小,没事儿会带他去看看。”

“后来,当家的走了,我们也走了,到这儿地方。”母亲把最后两个橘子瓣塞进口中后,掸掸手,准备要起身收拾碗筷。

王良明很愁,自己的手还被武藤牢牢地握着,没有要撒开的架势。他不知道武藤是想干嘛,只是清楚,这要是被母亲或妹妹给看见了……

算怎么个事啊?

王良明再度尝试挣扎了几下,想让武藤先松开自己,别仗着能跟桌子底下掩藏会儿,就瞎胡来。不过,男人的手握得愈发紧了,以至于他感觉自己的手心已经和武藤的完全贴在了一起,沁出了汗。

武藤转过脸,投给王良明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后,继续问他的母亲:“我还听小兄弟讲,您纺织厂所在的那个县城,春节的时候,也办庙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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