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素梨湿了手,拿起香胰子手心手背抹了抹,细细揉搓出泡沫来,没有回答宝英的询问,心里却在想:怪不得白杨树被人叫做“鬼拍手”,这风吹树叶的声音的确瘆人......
想到今晚在御熙殿发现的秘密,她不禁打了个寒战,忙深吸一口气,试图驱走内心的恐惧。
宝英早习惯了甄素梨的沉默寡言,自顾自道:“姑姑,我听人说,您的弟弟甄大人要接您出宫享福,是不是真的啊?我记得您是十月的生日,到十月就满二十五岁了,应该可以赶上腊月放出的那一批了,以后姑姑在探花府里享福,真让人羡慕!”
她打量了甄素梨一下,见她一张洁净白嫩的小圆脸,大眼睛内双,眼尾上挑,很是妩媚甜净娇俏,不禁心里一动:甄姑姑当真美貌,却只是出身太低,只能做了宫廷女医......
甄素梨垂下眼帘,洗去手上的泡沫,接过宝英递过来的松江布手巾抹去手上的水迹,道:“宫里的事谁也说不准,不知道能不能成呢!”
十五岁进宫,到现在已经整整十年了,她从来没想到自己还有活着出宫的那一日。
甄素梨也没想到甄素和这个被她捡回家的小可怜,居然有朝一日鱼跃龙门,金榜题名,而且带着她的爹娘来到京城安家......
她的祖父祖母和她那些极品姑母,怎么会允许他带着爹娘离开南召县家乡呢?
按照甄素梨对她祖母和姑母们的了解,她们会像水蛭一样,死死地扒在她家身上,吸尽她家最后一滴血,这才符合她们一贯的为人。
宝英端了残水出去泼掉,很快又进来了,开始服侍甄素梨擦牙洗漱。
她今年才十五岁,性格一向活泼得很,在一边服侍着,嘴巴还唧唧咕咕不停说话:“姑姑,听说庆嘉长公主的三公子要成亲了......”
甄素梨拿着白瓷水杯漱口,并没有搭话,脑海中却浮现出庆嘉长公主的三公子白佳宁似笑非笑的惫懒模样。
待甄素梨躺在了床上,宝英一边放下帐子,一边轻轻问道:“姑姑,我听人说李嫔怀了龙裔,到底是不是真的呀?”
素梨似乎没有听到一般,闭上了眼睛,口中道:“宝英,你出去的时候,把烛台给吹灭吧!”
庆和帝早年中过毒,哪里还能令嫔妃怀孕!
宝英答应了一声,走过去“噗”的一声吹灭了灯,这才出去了。
蜡烛初熄灭时特有的那种烧焦似的气味在卧室里散开了。
黑暗中甄素梨缩成了一团,把傍晚时在御熙殿的场景在脑子里又回放了一遍,确定自己当时没有露出破绽,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慢慢回了原位。
这深宫大内,隐藏着太多秘密,像她这样身份卑微的医女,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事,贵人们弄死她,就像摁死一只蚂蚁......
还有五个月就到腊月了,再忍一忍,再忍一忍,她就能出宫了。
出宫后她凭着在宫里学会的本事,可以做医女挣钱补贴家用,帮素和负担家计奉养爹娘,等素和成亲有了孩子,她就在家帮着素和夫妇带孩子,一家人平平安安在一起,好好过日子......
外面风似乎更大了,白杨树的枝干被风刮得“咔嚓”直响,中间夹杂着雨滴打在瓦片上的声音,热闹得很,甄素梨却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她实在是太累了,从寅时睁开眼到亥时睡下,一颗心始终提着,身心俱疲,简直想要一睡不起。
正沉浸在梦中的甄素梨忽然醒了过来,正要起身,可是颈部一阵剧痛,她来不及挣扎,就失去了意识。
在昏迷前的那一刹那,甄素梨闻到了陌生而熟悉的香气——凉阴阴的,似雨后竹林的气息,似清晨湖面的雾气,又带着雪后腊梅的余韵......
十年前,她曾经在那人身上闻到过......
距离卯时还有一刻钟,住在西暗间的宝英穿好衣服梳好头,到东暗间来叫甄素梨起身。
她叫了声“甄姑姑”,伸手掀开了门帘,正要开口,却看到了悬在房梁上的甄素梨。
片刻之后,宝英酝酿好情绪,转身冲了出去,口中哭喊着:“甄姑姑上吊了!甄姑姑吊死了!”
甄素梨刚睁开眼睛,还没回过神来,就听到外面传来蛮横刻薄的女声:“......你四姐姐也不容易,你四姐夫不成器,你外甥又要读书,如今你四姐姐在南召县城里买了宅子,足足花了五十两银子,全是在外面借人家的,你们两口子多帮衬她些,再拿十两银子出来吧!我记得过年时老五回来,给了你十两银子!”
是祖母梁氏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外面才响起迟疑的女声:“婆婆说的是......只是这十两银子是相公在外坐馆一年的束脩,说好要给素梨攒嫁妆的......”
是她的母亲陈氏的声音。
甄素梨鼻子一酸,眼睛瞬间湿润了——她整整十年没见母亲了!
这样的对话似曾相识。
甄素梨知道接下来的发展。
她娘陈氏拒绝了祖母梁氏的要求,她的五个姑母先是你一言我一语指责陈氏,接着因为梁氏发了话,她们一拥而上撕打陈氏。
陈氏被三姑母甄三姐一把推倒在了地上,四姑母甄四姐跳到了她娘肚子上,导致她娘流产,失去了生育能力......
这件事发生在甄素梨十岁那年,一切都还来得及!
甄素梨不再多想,用手撑着床坐了起来,鞋都没穿就走到窗前,大声道:“娘,你快来看看,我......我肚子好疼!快要疼死了!”
陈氏最疼爱女儿,闻言忙答应了一声,撩起裙摆急急跑进了西厢房,掀开门帘进了北暗间:“素梨,是肚子疼吗?让娘看看!”
见陈氏过来了,甄素梨这才松了一口气,不理外面五个姑姑的各种难听话,把窗户关上,走到床边坐下。
她的祖母和五个嫡亲姑母与众不同,说陈氏和她母女俩的坏话,从不背地里说,都是直接当着陈氏的面说,反正五姐妹抱团,不管是撕打还是对骂,陈氏完全不是对手!
陈氏走过来,先是摸了摸女儿的鬓发,又抚了抚女儿的脸颊,柔声道:“素梨,肚子还疼不疼?”
甄素梨仰首怔怔地打量着母亲。
如今的母亲,和甄素梨死前一般年纪,才二十五岁,容颜正盛,月白窄袖衫,青色布裙,黑油油的头发全梳了上去,挽了一个桃心髻,簪着一支桃木簪子,眼睛里满是担心:“素梨,你到底怎么了?”
素梨低下头,伸手摸了摸母亲的腹部——才四个月身孕,已经有些隆起了——轻轻道:“娘,我五个姑姑都在,我怕你吃亏,故意骗你进来!”
前世的时候,她听到外面的撕打声,冲出去保护母亲,却被六姑姑甄六姐揪着头发拽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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