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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虚弱得打着摆子,眼皮重得如同坠了千斤重的硝石,朦胧中他感到有雨滴落在脸上,那淅淅沥沥又零碎的水珠子滚进了眼眶里,湿润了干涩到睁不开的眼角。
下雨了……
他放在花园里的材料还没有收起来,都会打湿的……
椅子上的书会淋烂掉……
克拉利的外套还挂在晾衣杆上……
他似乎正穿梭在一场诡异的雨中,乌暗的天空不愿给潮热的大地施舍过多水露,轰隆的雷声却一个接着一个爆响。随着一声模糊的闷哼,中途停了下来,他闭着眼,软倒在了谁宽厚的背上,剧烈的颠簸让他小口吐出了胃里仅存的酸水,抓在他腿根的手很滑腻,可能是沾了雨水,几次手指都打了滑,但一直不肯松开。
雄子恢复了一点清明,气息微弱,烧得通红的小脸贴在雌虫的背肌上,“其实你……没有背叛,是不是?”
回答他的是一段长久的缄默。
雌性高速移动的动作渐渐迟缓下来,他抬起头,黑夜中散发着冷酷荧光的三棱锥投影于高塔之上静默旋转,那只无机质的眼睛仿佛是感应到了他的注视一般,在钢筋铁墙围绕之内漠然和他对视。
“不是的。”克拉利一开口,痛苦的喘息声就快压抑不住了,“我就是个背叛者,我罪无可赦。”
他跌跌撞撞向前奔跑着,视线模糊,那只闪动着冷光的绿色独眼指引着他艰难行进的唯一灯塔。
他小心得放下雄性,紧了紧裹在菲特身上他自己的外套,后退一步,用足以使雄子听清的声音说道:“请务必恨我一辈子。”他咬着断裂的牙根,一字一顿,和着血吐出:”一辈子,也,不要,原谅我。”
他拉响了独裁军基地的警报,尖锐的呼啸声骤响了广袤的军事重地。菲特哆嗦着身体,用力睁开眼睛,他看到雌虫离去之前,艰难得回过头,面带悲戚,嘴唇颤动,朝他说了句什么。
可菲特听不清楚,警报声太大了,他什么也听不见。
他呆滞得望着地上的脚印,雌虫离开时,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踏出步子,鞋底陷进了沙地中。
那沙子,是干的。
没有下雨。
他颤抖着拨开披在身上的长外套,看向自己的身体。
四处都是混乱繁杂的血手印,腿根曾经被雌虫抓持的地方染红了一大片,还没开始干结。
不是雨。
是克拉利的眼泪和血。
他听到了军靴急促而整齐奔踏在沙地上的动静,夜幕之中,一支武装小队显现出来。
菲特被带到了基地里,他衣不蔽体,攥紧了衣服赤脚缓慢前行。有两只军雌要抱他走,菲特惊恐得避开他们的碰触,滚落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武装小队的军雌们互相交换着视线,却没有进一步靠近他。
基地内部,冷白铜色装饰的走廊狭窄逼仄,天花板打下的白光照得雄子脸庞煞白。
“聚在这做什么?”
小队显然知道这声音的主人是谁,训练有素分开贴墙立正两边,行军礼。
金发上将温厚的脸出现在分开的小队之后。不,如果一眼看过去的话,他身前站着的雌性因其气势更加夺人注目。
高大俊挺的雌性经过菲特时,压低的帽檐下露出一双灰眼睛。他身上的血腥味太浓了,像菲特这种敏感弱小的雄性根本无法承受那道探究的视线,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他本能得发起怵,但当他看清对方的脸时,却扑上去攥住了披风的衣角。
同时响起了十几道粒子枪上膛声。
被武装小队和上将的枪口指着,随时会被乱枪射穿,矮小柔弱的雄子害怕到牙齿都打颤,可上位者似乎今日格外有耐心,站在原地没有动,等着顶着死亡恐惧的年轻雄性断断续续说完话。
“元帅,是元帅阁下吧!是您的话,一定可以的……求……求求,求求您,求您了阁下!救救克拉利……他不是叛党……求……求您救……我愿意做任何事作为交换啊——”
他这样被救出的雄性,近日在基地已经接受了不少。当然,还有更多死于了折磨之中。
他身上披着的风衣,还是旧联邦制式的军服,赤裸的小腿露出的地方覆盖满了青紫的淤伤,随便哪个军雌见了,都知道他遭受过什么。
几乎所有被救出的性奴都伴随着严重的心理创伤,不愿意和雌性接触,不能和雌性同处一室。
只不过这只雄子是第一个胆敢抓住暴君衣角的。
狄克诺都不知道是不是该褒奖一下他的勇敢了,明明怕他怕成了这样,抖得像被暴雨浇淋的小草一般可怜。
克拉利吗……他在脑中搜寻着这个名字,找到了相应的信息。
他没有粗暴得拽走那块布料,而是解下披风,扔在了雄子半裸的肢体上,回头命令道:“找个雄性医官过来接他去治疗。”
“阁下!阁下!他是军虫,他为你们效力啊!救救他!”他仍然不死心,满脸泪水,吞咽着剧烈的哽咽,爬过去,
', ' ')('摸到军靴的鞋跟之前被奥维挡下
“你的遭遇,联邦大小星球每天都在发生。就算在这里,你也不过是统计里一百五六名受害者的其中之一。军虫执行军令天经地义,如果元帅阁下一个一个去救,要救到什么时候?”奥维叹了口气,说道。
“啊——”雄性绝望得哭嚎着。
在场几个家中有雄主的军雌都不忍心得别过脸,不再去看。
“你知道自己为什么能活着待在这吗?”狄克诺平静注视着雄性,说出的话冷酷无情:“你的雌虫主动要求做卧底。我允许他改变计划救你出来,但他也必须回去完成任务。”
布下讯息发送点,守在同盟军秘密驻地,等待独裁军空中部队到达实时轰炸打击,并确保没有杀死所有组织成员。
这样的重任交付给一个A级雌虫,其结果早就在他接下任务时了然了。这是一项必死的行动,他别无选择,除了独裁军,根本没有其他途径能提供机会潜入秘密基地。他自愿赴死,以命换命,只为了确保能百分百救出他的雄主。
得知了真相的菲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颓萎了。
眼泪打湿了他亲爱的雌虫留下的遗物,他哭着自言自语:“他……他走之前跟我说了什么……我不知道……我……再也不会知道了……”
狄克诺怔了下,抬手压了下帽檐,目光投向了虚无的一处,不由自主说:“他说他爱你。”
菲特抬起头,脱口想问:你怎么能知道?话到嘴边却哑了。
在场所有虫,包括菲特,都同时想起了这位暴君起兵政变的真正理由。
此情此景,也许元帅阁下也感同身受吧。处于乱世之中,这是无可避免的不幸。
狄克诺元帅收敛目光,低视着瘫软在地上默默流泪的雄性。他下意识抚摸着腹部,有些感触,没再说话,径直带着部下离开了。
在基地治疗的日子里,菲特收到了最坏的消息。塞德娜星反叛者据点已被捣毁,在一场未预料的大爆炸中,所有尸体都化为了焦土。
一个星期后,他拿着军部配发的新终端,登上了自己的星网账户。一则新邮件混杂在各种推销广告中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怀着激动点开那封署名为克拉利的信,满心期待界面跳出来第一句就是雌虫报平安的话。他展开界面,一字一句读着信的内容,才不过第二行,他就已经无法再看下去了。
泪水涌得太快,他不得不几次停下来,不断用手背擦拭眼眶,但即使是这样,他也用了整整二十分钟才看完几百字的短信。
信上写着:
【我心爱的小菲特,如果你能收到这封定时发送的信,我多半是死了。
我每天都很痛苦,看到你受辱比杀了我还难受一万倍。你看我的眼神让我心碎,但我无法告诉你,单纯的你藏不住心思,会引来敌方的注意。我用生命换了你的自由,元帅阁下答应过,作为我的军烈属,军部会保护你今后的安全。我相信独裁军,至少他们还有理智。反叛军完全是疯子,民众瞎了眼才会跟风!
我可能已经死了,虽然这么做很自私,但我无法控制自己,我想告诉你,我爱你,我最后悔的就是没有和你结合,没有为你怀上幼崽(我知道你一直很喜欢幼崽),真的非常抱歉,对不起,我不配求得你的原谅,这样的我也没资格让你记挂,如果你愿意,请一定忘记我。忘了我吧,找一个好的雌虫结婚吧,你还年轻,还有大把时间过幸福的日子,忘掉我这个烂虫重新开始吧。
但我……还是想说(这也是我写这封信的初衷),能够和你相爱,我真的很快乐。】
菲特坐在桌前一整个下午没有动,他的眼泪流到流不出来了,嘴里全是泪水的苦味,他反复得看着那封信,直到每一个字都清晰得印在了脑子里。
他想起来了,克拉利拉响警报前说的那句话,让自己恨一辈子……
克拉利……他当时……一定后悔了,他多么想留下来和他的雄主一起活下去。
但军令和责任让他不得不重返死亡的怀抱。
菲特不恨军部的任何虫,他只恨反叛者毁了一切!他们的幸福生活,他们的未来,乃至……他雌虫的生命!
在这之后,菲特回到了空无一人的小家里。花园里除了长多了一些杂草,似乎一切还和他被掳走前一样。为了婚礼搭建的镂空架子走廊孤单得伫立着,一直在等待有虫为它披上装饰的白纱。他的手造花在风吹日晒下散乱褪色了,零零落落掉了一地。
他拐到了点心店的部分,踢开茶壶的碎皮,神情木然。他发现冰箱的电源还插着,就打开柜门,在看清里面的一瞬间,捂住嘴,倒退到角落,靠着墙面慢慢滑下。
他独自一虫,坐在点心店的角落,面对冰箱里正中放置的冰淇淋袋子,无声流着泪。
“克拉利……”他的嗓子似乎粘黏在了一起,连说出雌虫的名字都困难了。
作为牺牲的特工队上尉克拉利家属,菲特投身了战时宣传行业。他动用了自己所有的关系和金钱,徘徊在
', ' ')('联邦各大星球,不断接收采访,发表观点,讲述自己的遭遇,号召中产阶级的雄子和其太太们勇敢站出来抨击反叛军。
他被军部当成了宣传狄克诺军政府正面形象的有力武器,树立为了舆论反击VTA政治正确性的典型人物。一时间,能源集团小少爷和塞德娜星驻地小军官的凄美爱情故事传遍了整个虫族世界。
有虫咒骂他是军部的走狗,演戏精,博同情,活该被轮暴。
菲特一改之前温软的性子,言辞激烈怼了回去:“呵呵,智商低下的暴民就该被军政府消灭!事情不降临在你们头上,你就不知道哪边是救世主,哪边是魔鬼?是无知蒙蔽了你们的双眼!”
直到战事基本结束,一切尘埃落定时,上门自荐言辞恳切要做他的雌侍为他抚平心灵创伤的雌虫源源不断。菲特无一不是果断拒绝了,问他为什么,他只会回答:“我有个恨之入骨的虫,答应了要恨他一辈子。我已经没法去爱了,我的心里只有恨。”对方听了,往往都会露出奇怪又难言的神情,再旁敲侧击劝他重新去看看心理医生。
这日,他收到了一则邮件,署名是消失了一年音讯的L先生。
【你好,菲特,近日还好吗?很抱歉,去年寄去的礼物在战乱中丢失了,我深感不安,特此为你重新送上新婚礼物,将在不日到达塞德娜星,请你注意查收——你的朋友L先生】
经过了一年,他的内心已经足够坚硬了,不会再因为看到一些触动记忆的字眼就歇斯底里。
他丢下终端,在花园里转了一圈,再回到屋里时已经能平静得回复邮件了。
【谢谢你,L先生。但我已经不需要新婚礼物了。】
繁忙的L先生没有回信,或许是因为他笃定菲特一定会接受这份礼物。
菲特很快将这件事忘到了脑后,他现在本能得拒绝将一切触及伤痛的事物留在脑子里。
三天后,他六点关了店门,刚刚上了锁就听到了敲门声。
“我们已经打烊了哦。”他觉得有些不耐烦,或许又是哪个不长眼的追求者。边想着,边不情愿得走回去开门。
“我说了打——”雄子霎时失去了声音。
门外,那只雌虫紧张得站立着,捧着一束鲜花正朝他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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