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乃是相州当地的豪门大族。上上下下族亲人口多达数百,有高屋豪宅,也有大片土地。家族大了,需要的银钱自然也就更多。林家商队历年来的收益都很不错,无论是南北货物流通,还是前往西面的远途贸易,收获极其丰足。
事情是从上个月就起了变化。也不知道究竟是从哪里流传出来的谣言,说是相州今年必定大旱,颗粒无收。不过,目前来看却也有了几分征兆。老天爷今年似乎就是跟着相州这边过不去,过了年以后,就一直没有下过雨。现在,已经到了五月份,很快就要入伏。农户们为了抢水,村落之间不断爆发大规模械斗。林瑜通身为林家族长,当然要对林家名下的上万亩良田考虑。他花钱派人整修沟渠,从东面的大河里引水过来。只是工程进度缓慢,想要等到河水入田,至少还要一个多月的时间。
谣言扩散的范围越来越大,除了相州,还波及到临近几个州县。内容并无区别,仍然还是大旱天灾。就连小娃娃都在传唱童谣:“天大旱,人吃人”。
听起来真的很恐怖,林瑜通却知道,这也许并非都是谣言,其中也有真实的成分。燕国与楚国隔着一段距离,此前发生在楚国的旱灾,林家商队也带回了消息。那真正是人吃人的地狱,就连死人骨头上布满了牙印。林家派往南方的商队也遭了殃,途中遇到了大队饥民,所有货物被抢劫一空。就连数十名负责押队的林家武师,也被灾民围攻杀死。还好,领队的老管家经验丰富,早早就在滚到附近泥潭里装死,这才躲过一劫。他亲眼看到了林家武师的尸体被饥民砍成碎块,扔在大锅里熬煮。那锅肉汤腥得让人闻了就想呕吐,饥肠辘辘的灾民却吃得无比香甜。在多达数千的灾民面前,几十个魁梧健壮的武师根本不够吃。那些眼睛饿得发绿的灾民又把屠刀指向了自己人。首先是年老体弱的老人被抓了出来,然后才是女人和孩童。
老管家逃回林家的时候,只剩下了一口气。
林瑜通一直认为干旱灾荒的事情是谣言,是别有用心的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其实,这种事情在以往历史上很常见。大灾,意味着更多的机会。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谁不想要在那龙椅上坐一坐?
老管家最后的那些话,让林瑜通彻底抛弃了“谣言”之类的想法。
“老爷,赶紧做打算吧!今年的旱灾恐怕不会就这样平息下去。咱们相州还算是好的,附近就有河流。现在,楚国那边受灾之地的粮米,已经高到极其恐怖的价格。咱们这边虽然暂时没有波及太甚,也是要早早做些准备。若是不然……”
最后的话,老管家没有说完就两腿一蹬,双眼翻白。
林瑜通开始屯粮,却发现事情正在朝着超出自己预计的方向发展。
越来越多的佃户逃离了相州。
起先,只有几户人。到了后来,就变成数十、上百佃户的大规模逃亡。田地里的禾苗已经变成了枯草,林家规定的地租很贵,足足达到了十收七。即便是丰年时节,佃户也只是勉强能够填饱肚子。遇到这种大旱灾年,光是二次播种的花销,就足以要人老命。更不要说是到了收获的时候,还要把大量收获交给林家。
如果林瑜通聪明一些,就会在这个时候召集佃户,主动降低地租。偏偏他在族长之位上呆的太久,也习惯了被人前呼后拥的奢靡日子。在林瑜通看来,能够花钱整修沟渠,已经是林家为了应对大旱,也是给予佃户们的一种优待。这地租是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何况,老管家拼死从楚国那边带来了消息,今年,甚至明年,这粮价必定是翻着倍的往上涨。若是能够趁机囤积粮米,到时候必定可以赚得盆满钵满。
尼玛,佃户若是跑了,谁来给老子种地?
林家放出家仆,在四里八乡到处搜捕逃亡的佃户。一些人被抓了回来,为了杀鸡骇猴,林瑜通买通官府,把这些人枷锁示众。对于那些与林家签了卖身契又逃走的奴隶,林瑜通直接命人将他们砍断手脚,当众凌迟。
血淋淋的尸体,丝毫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逃走的佃户一天比一天多。为了跑得更快,他们甚至抛弃了房屋财产,只带着随身衣服和细软,就匆匆离开。
几个被抓回来的佃户,熬不过林家的私刑,吐露了真言:有人在私底下联络佃户们,给他们钱,指引他们路线,撺掇他们一路逃往南方,逃往楚国。这些人给的钱数量不是很多,声称这只是定金。若是能够逃往楚国,到了指定地点,佃户们还能拿到一大笔钱。
说是一大笔,其实也就是每个人二两银子。在林瑜通看来,这点钱当然不值一提。可是换在佃户眼中,就是了不得的巨款。在乡间,一文钱,也就是一个铜板,就能买到两个热气腾腾的肉包子,或者是一碗分量十足的猪肉臊子面。对于钱制,天下各国都一样,都是一千个铜板为一贯,值当一两银子。每个人怀里揣着两千个铜板,的确可以行走天下。
林家名下的佃户,多达上千户。按照佃户口供,那些人给钱精细到了连老人孩子都算上的地步。若是一户人家有数十口,花费可能就会多达上百两银子。
事情超出了林瑜通的想象。他实在不明白,能够拿出几十万两银子做这件事情的人,究竟怀着什么目的?没错,天灾干旱是实情,可是也不至于打着这个幌子把林家地面上所有人统统弄走。难道对方不明白,就算没了这些佃户,林家仍然可以从贫苦百姓当中继续招募一批的道理吗?
林家自始至终也没有招募到新的佃户。就算林瑜通后来开了窍,把地租降至十收五的比例,也没人愿意为林家打工扛活。对方都是过来看看,看到干得裂开的田地里全是枯死禾苗,便拢着袖子摇头离开。谁也不是傻瓜,都知道这种时候若是接下了伙计,就必定要往这块地里投入大笔银钱开沟取水。哪怕是用最简单的方法,也要耗费人工在田间地头挖井。又不是自己的地,反正都是租种,只有吃多了撑的白痴,才会在老老实实接下林家的田,为他们种地卖命。
前后不到两个月时间,林家佃户已经全部跑光。
林瑜通再怎么咆哮发怒也没用。摆在面前的情况已经很是严峻。今年必定收成极少。就算把地租继续降下去,也只能是保住田地,指望着明年能有收成。
修整沟渠的工程也遇到了困难。燕国并非所有地方都是干旱。相州这边土地干裂,可是临近河流的地方却是连日暴雨。汹涌的河水冲垮了河堤,林家沟渠也被上游冲下来的巨大山石卡住,半点河水也落不进来。到了后来,燕国朝廷派来的治水官员为了防止大坝崩溃,直接下令封堵了沿岸所有沟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