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的安静实在太磨人,林星雪又坐在沈寒星的身侧,她能清楚地看见自己当初写下的那三行字,笔墨犹在,心情却大不一样了。
她有些后悔了,她不应该一时兴起拿这张纸去哄夫君的,夫君到现在都没说话,到底是开心还是生气?
林星雪伸手轻轻扯了扯沈寒星的袖子,沈寒星的目光从那张信纸移到少女白皙的指尖上,他忽而轻笑一声,那笑声中透着无尽的愉悦。
他抓住少女的手,笑容中带着几分逗趣:“林小姑娘,胆子挺大啊。”
林星雪挣了挣没挣开,一双水汽氤氲的桃花眼眨了眨,伸手想要合上匣子,沈寒星并不接受她的撒娇,宽大的掌心握住少女的两只手,颇有闲心地看向剩下的东西:“来,让我瞧瞧,小阿雪还在里面藏了什么?”
沈寒星拿出那张信纸,他手指翻转间信纸覆盖在桌面上。
沈梨隐约窥得“喜欢”二字,她心中生出疑问——喜欢?喜欢顾宴?这么明目张胆的吗?
不过二哥那表现不像是生气啊,应该不是喜欢顾宴,难道是喜欢二哥?
林星雪这么直接地表达心意吗?
沈梨没有完全没有意识到,她的关注点开始偏移了。
匣子底部还摆着一张画纸,那画纸折叠成两半,沈寒星单手打开,这一次他没有遮掩,那副画映入众人眼帘。
画上之景是一片桃林,桃花盛放如烟如霞,纷飞的花瓣落在男子的肩头眉梢,他的鬓边还别着一朵灿烂盛开的桃花。男子轻笑地望着前方,一身月白广袍点染粉色花瓣,如玉般清冷,又透着春日的温暖。
那是他们在桃花庄时玩闹的场景,林星雪将沈寒星的模样绘于纸上,记下这份独属于他们二人的经历。她还存了点小私心,故意在沈寒星鬓边别了朵桃花,与她那副画上的自己一样。
沈寒星指尖点在鬓边那朵桃花上,挑眉浅笑:“现实戴不上要在画中找补,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心思这么多?”
林星雪无辜地眨了眨眼,当做自己听不懂。
“小狐狸。”沈寒星笑着弹了一下她额头。
先前一直觉得她是只单纯懵懂的小兔子,现在看来倒更像是一只小狐狸,该装傻时装傻,该聪明时聪明,还能在别人设计好的圈套中想办法来哄他,当真是一只心思多多的小狐狸。
沈寒星旁若无人地调侃少女,众人也渐渐意识到他们这是看了一场秀恩爱。
沈梨难以置信地看向那副画,她开始意识到有哪里出错了。
梧桐南烟等人悄悄退下去,沈梨还无知无觉地站在原地,直到沈寒星声音冷淡地提醒她:“怎么,要我请你出去?”
沈梨瞬间回神,她勉强笑了笑转身离开,但她心中隐隐有感觉,今日之事怕是还没结束。
东侧间安静下来,沈寒星将画放到一旁,他扬起那张信纸,将三行大字展示在林星雪面前:“阿雪喜欢夫君?你知道喜欢什么意思吗?”
林星雪目光躲闪不太想看,那是她从桃花庄回来后一时冲动写下的,本也没打算送给沈寒星,只是正巧撞上匣子这件事,脑子一热就放了进去,她当时想这三句话说不得能哄好夫君。
现在也不知是哄好还是没哄好。
林星雪躲躲闪闪不肯回答,沈寒星也没有逼问她,他能猜到这大概是她随手写下的三句话,不知有多少真心在里面,但是不得不说,他这几日的憋闷确实在看见这三行字瞬间消失。
“先不聊这个,原先匣子里的东西呢?”沈寒星一边收好信纸和画,一边问她。
林星雪惊愕地抬头看他,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问。
沈寒星觉得好笑,戳了戳她的额头:“小狐狸,你现在在我的地盘,你觉得这些事能瞒得过我吗?”
他不过是在等,亦想知道少女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却没想到她能如此奇思妙想。
林星雪见瞒不下去也无意再瞒,她去西侧间取回原先匣子里放的画和书信。
那画上是十四岁的少女,她穿着一身红袄,蹲在雪地里双手捧着一只奇奇怪怪雪雕的兔子。作画之人画得精细,连少女手上的冻疮都画了出来,仔细看能看出那红袄有些旧。
画的落款处,是顾宴的私印。
而那些信写得是少女寄托幽怨情丝的诗,俨然和林星雪的字迹相同。
沈寒星随意看了几眼丢到一旁,看向少女:“直接给我,不怕我误会你?”
如果是其他郎君看见夫人如此怀念另一个男子,怕是会气疯,盛怒之下自然毫无理智。
林星雪摇摇头,她相信夫君。
这份信任令人愉悦,沈寒星握着少女柔软的手,她手侧的冻疮早已好了,以前留下的疤痕也消除了,以后兴许也不会再生冻疮。
沈寒星并不好奇那副画背后的故事,也不想知道。
因为顾宴怀念的少女早就不属于他。
“落言,彻查所有仆役的屋子。”
一炷香后,落言带着一个丫鬟进屋,那丫鬟浑身哆嗦,明显害怕得不行。
她一见到沈寒星立刻跪地求饶:“将军,奴婢不该一时贪心答应帮四姑娘传递消息,奴婢错了,奴婢错了,求将军饶命,求将军饶命。”不用审问,这个丫鬟一股脑全招了。
落言呈上搜来的赃物,是一些面额极大的银票和几支华丽的簪子,并不是这个小丫鬟能拥有的东西。
“将军,她负责西侧间的洒扫,曾和四姑娘接触过。”
所以,那些离间的画和信有可能是沈梨吩咐这个小丫鬟藏进去的,今日沈梨表现那般明显,说是她所为也很顺理成章。哪怕这个丫鬟不承认,也更像是狡辩。
但沈寒星没有问这丫鬟见没见过那些书信和画,他冷声道:“借刀杀人,不错。”
林星雪看着眼前情形,亦是明白过来——安苓想让沈梨背锅。
林星雪其实从未信过安苓,也不想追究安苓是韩氏的人还是林星然的人,她对安苓始终多一份戒心。安苓突然要进屋洒扫,她便让人盯着安苓,发现安苓在床底藏匣子之后便调换里面的画和信。她在等安苓出手,只是没想到会等来沈梨。
若她没有意识到安苓在做手脚,那沈梨今日成功揭发她有二心之后,她极有可能以为沈梨在栽赃陷害她。虽然顾宴的那副画太过特殊,这个计策有一定失败的风险,不过比起自己动手要保险许多。
只可惜,安苓如同林星然一般,把林星雪想得太单纯。
这个计谋,从一开始就不会成功。
沈梨院子,落言将那背主的丫头丢到沈梨面前,冷着一张脸传话:“将军要属下告诉四姑娘,人蠢可以,但是蠢到自己掉进陷阱那便是神佛也难救。若是以后四姑娘再敢利用夫人和顾大人的过往生事,将军绝不会手下留情。”说完,也不等沈梨反应,转身就走。
沈寒星的话太刺耳,毫不遮拦地骂沈梨蠢,沈梨反应好一会儿气得脸颊通红。
她当然认识这个丫头,她前不久才买通这个丫鬟打听沈寒星和林星雪的相处情况。今日也是知道他们生了嫌隙,才打算趁热打铁揭穿林星雪的二心,让沈寒星意识到她的背叛。
可今日这么一遭,她回来后细想一番才意识到自己可能做了别人的刀。
如今沈寒星明确地告诉她不能再利用顾宴生事,这代表沈寒星已经知道顾宴和林星雪的过往。
沈梨想起敬茶那日她提醒林星雪的话,她确实很早就存了那样的心思,她告诉林星雪不要提及顾宴,但越逃避就越会引人怀疑,就越会让人觉得他们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是不是还藕断丝连?
沈梨闭了闭眼,唇畔勾出苦涩的笑。
她心中纵有万般不甘,以后也不能再随意生事了。
况且她今日看得清楚,林星雪对于二哥是不同的。因为她也很久没有看见二哥那么轻松随意的样子了,就好像……好像从前那个张扬肆意的少年郎重新回来了。
*
顾府,顾宴刚刚回府,管家着急忙慌地上前迎他:“大人,锦宁侯府来人了,说是有急事要见大人。”
“锦宁侯府?”顾宴闻言脚步加快走向待客花厅,管家甚至没来得及将剩下的话说出来,顾宴也毫无防备地看到地上被绑得严严实实的婢女。
那婢女背后有血丝渗出,面色惨白额头直冒冷汗,想是疼得厉害。
顾宴一怔:“这是……”
“这是将军夫人的陪嫁婢女安苓,她受府上顾夫人的挟制,企图用这些东西离间将军和夫人的感情,被将军识破,故此将人交由顾大人来处置。”落言递上一个黑色匣子。
顾宴本想说不可能,林星然不会做出这样的事。但当他看到匣子放着的那副画,他再也无法反驳。
那副画确实是他所作,如非亲近之人不得此画。
林星然真的在利用这幅画离间阿雪和沈寒星的感情。
第36章风筝
顾府后院,林星然坐在铜镜前,她一身素衣,青丝仅有一根玉簪束着,白色的细粉缓缓抹上双唇。她听见长廊外急促的脚步声,一袭柔弱身姿缓缓起身,不急不慢理了理鬓边的碎发。
顾宴踏入明间时,她刚刚走到帏帘前,不及顾宴质问,她上前几步双膝一屈跪在冰凉的地面上,垂眉低声道:“妾身被心魔缠绕,嫉妒小妹犯下错事,请夫君责罚。”说完,双手覆于额头重重磕在地上。
顾宴刚要出口的质问卡在嗓子里,他走到林星然面前,单手握拳负在身后,压住火气,道:“你身子不好,先起来。”
林星然颓然一笑,微微摇头:“夫君不必心疼妾身,妾身做下错事本就该罚。”
顾宴见她不肯起身,目光瞥至她苍白的面庞,几息停顿后移开目光,他将画递到林星然面前,声音中夹杂着火气:“你为何要这么做?阿……沈夫人是你的亲妹妹,你这般陷害于她,若是此事成功,你让她以后在侯府如何自处?星然,你要逼死你妹妹吗?”
那些书信和画足以逼死一个清白的女子。
更别说沈寒星如今最恨背叛,他若当真信了阿雪有二心,皇家赐婚不可轻易解除,但阿雪日后在侯府必定如履薄冰受尽磋磨。
林星然此举会彻底摧毁林星雪日后的生活。
“是啊,小妹何其无辜,”林星然苦笑一声,双眼漫上雾气,声音微哽,“先是被我抢了亲事,又因为我母亲将她记在名下,被圣上选中赐婚给喜怒不定的锦宁侯。哪怕没有今日之事,她的生活也早被我毁成一团糟。”
林星然从不在顾宴面前提及抢婚一事,他们默契躲避这个话题,如今林星然大方说出来,顾宴心中某一处被狠狠刺痛,他侧目不看林星然:“你不必将所有事情揽在自己身上,我今日也只是想问清楚你为何……”
“为何要这么对小妹吗?”林星然抬头看向顾宴,她看着顾宴冰冷的侧脸,看着他紧皱的眉头,问他:“顾宴,你记得你成婚后真心对我笑过几次吗?”
顾宴一愣,尚未反应过来,林星然已经帮他回答:“我记得,九次。成婚那日,你对我笑得最真切,回门之后你的笑容就变得越来越勉强。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但我看得清清楚楚,你的晃神,你的失意,你透过我看其他人的表情,我统统记得。这些日子我也一直在想,要是当初我没有大着胆子去向你表明心意,你也没有喝下那杯下了药的酒水,我们就那样错过也很好。”
以前一直躲避的话题剖开摊在两人面前,顾宴回头看见林星然惨白的笑容,他忽然想起,林星然也很久没有肆意笑起来了。
那个冲过来对他说喜欢他,想要嫁给他的姑娘似乎也在什么时候消失了。
当日是他没有察觉婢女的心思,才会没有防备地喝下那杯酒,才会让林星然误吸催情的香粉。
那桩错事,林星然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可她从未怨过他,甚至在他说要娶林星雪为平妻时也欣然答应。
如今她却说后悔了。
“星然,我……”顾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林星然摇头,淡淡垂眸:“你不必多说。你我心中清楚,你口中想念出的,心中念着的,从不是沈夫人三个字,而是阿雪。你未曾有一刻忘记过小妹,我因此而生妒做下这等错事,无可辩驳。”
她不再控诉顾宴,像是把所有话说尽,累了倦了,只待一个惩处的结果。
屋中是长久的幽静,顾宴想他应该惩处林星然,却始终没有开口。
这时屋外忽然响起一阵喧闹,安云挣开婆子的阻拦跑进屋内,猛地跪在林星然身前,林星然见她闯进来,厉声训斥:“谁让你进来的?你们还不将她绑下去!”
两个婆子站在明间门口,一时不知该不该进。
“姑娘别再护着奴婢了,奴婢一人做事一人当,”安云毅然决然地开口,她不顾林星然的阻拦高声说道,“是奴婢偷画伪造书信让安苓陷害沈夫人。奴婢就是替姑娘觉得不值,替姑娘觉得憋屈!姑娘身为嫡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姑爷眼中只能看到别人。二姑娘有此遭难,皆是因为姑爷不肯放下,怨不得旁人!”
安云挺直胸膛,丝毫认错之心没有,她直戳顾宴心思。
林星然用力拉她,语气急促:“你在胡说什么?我不需要你来替我担罪责。”她看向顾宴,眼中多了几分急切,“夫君,你别信她的话,她从小与我一起长大,如今是想替我担罪,你别信她。”
“安苓已经随嫁侯府,她根本不可能听姑娘的话,若不是因为我这个姐姐相求,她根本不会做下这样的事。”安云反驳林星然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