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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伊还是赶上了晚餐。
时间刚好,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没有给铭留出与他交流了解的时间,他甚至没有换常服,直接穿着军装上了桌。
晚餐与铭想象中的不同,没有二十米的长桌,没有前汤、前菜、主菜、甜点之类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流程,更没有一群仆人立在两旁侍候,屋顶没有挂着夸张的吊灯,饭菜也不是由餐车一车一盘地推来的,看起来有些普通过头。
好吧,其实也不是那么普通。
铭看着两边巨大的落地玻璃窗,以及窗外黑暗中泛着微光的花园,默默想到。
餐桌上,到场的三虫都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吃饭。
铭借着夹菜的时候,偷偷抬眼打量对面的洛伊,年轻的少将,他名义上的雌君,然后迅速低头扒饭。
对面的虫对于这只瘦弱的雄虫来说,实在是有些太高了,更何况铭吃的实在是太少了,这让他只能看见黑色的硬质军装、银色的纽扣,以及几缕比纽扣更鲜亮的柔滑银发,甚至连一点下巴尖都没看到,他就已经吃饱了。
对面的两虫似乎还没有结束进食的意思,毕竟一个是身强力壮的军雌,一个是正在长身体的半大小子。铭犹豫着放慢速度,准备与他们一同下桌。
洛伊忽然放下手中的餐具,看向铭。
“怎么了?不和胃口吗?”
他柔声问道。
这是铭第一次听见洛伊的声音,他的声音很有特点,不过分低沉也不尖锐刺耳,中正平和又富有磁性,掺着点说不出的清冷质感,配合他的亮银色的头发和骨白的皮肤,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山间积雪。
铭低下头,咬住嘴唇,手指攥紧餐具,骨节用力到有些发白。他先是摇头,随后像是意识到这样会引人误会,立刻慌张地开口:“不,不是的!很好吃……”
“非常好吃!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
“……我只是,吃饱了。”
桌上的另外两虫都是一怔。
洛奇亚率先开口。
这位少爷双眼圆瞪,嘴里还含着食物就咋咋呼呼地喊叫着:“哇!不是吧!你是虫崽吗?就吃这么一点点?”
说着,他还放下餐具,用两根手指捏起,指尖只留有大概一厘米的距离。
“……对不起……”
铭的头更低了。
不知在哪里躲着的洛特适时走进来,一向平静的脸上也出现少许慌乱。他向桌上的主虫门致歉:“抱歉,是我的疏忽。下次不会出现这种事了。”
家主虽然是成年雄虫,可那也是A级雄虫,再加上在医学研究部任职,每日消耗的精神力庞大,所以饭量也不小;奇亚少爷正在发育期,食量也不能正常衡量;剩下的可都是雌虫,自然也不能作为比较对象。
从未接触过中低等级普通雄虫的洛特,还真不知道他们居然可以吃得这么少。
他未自己的疏忽感到懊恼,同时又产生一丝庆幸——幸好发现的早,要是在大宴上出现这种问题,那他干脆引咎辞职算了。
不过,这也给他带来一丝危机感。看来这位新过门雄子的礼仪课程需要尽早进行了。
洛伊冲洛特微微颔首,没有多做评价。
随后,他再次看向铭,用冰蓝色的眸子注视着他。
“你刚来,应该还没熟悉周围的环境,我开车带你出去转转。”
铭慌忙摆手:“这太麻烦你了!我自己……”
“没关系,就当餐后散步。”说着,洛伊起身,朝洛特使了个眼色。
洛特转身离去。
铭犹豫片刻,点头同意。
于是铭与洛伊也离开餐厅。
洛奇亚见虫都走完了,一时间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一口饭含在嘴里不上不下的。
“……我还未成年,我要长身体,我不能饿着自己……”碎碎念完,他继续埋头干饭,做一只快乐的干饭虫。
……
……
中心A区,某条繁华的商业街口。
这里临时搭建了一个小台子,一个身材颀长、容貌艳丽的雄虫正站在上面演讲。
周围已经围了不少虫,都是来看热闹的。
毕竟,在中心A区,在大街上,看到这样一只等级不低的雄虫,身旁没有随侍大量雌虫,这实在是很稀罕。
有的亚雌和雌虫甚至已经开始起哄,用语言调戏这只好看的雄虫,企图看见他面红耳赤的可爱模样——当然,要是能一举追到手就更好了。
中心区的虫大多非富即贵,所以这里的风气也更开放些,没有像别区那样对雄虫毕恭毕敬、诚惶诚恐的现象。
这只雄虫倒也不恼,只是下压手掌,示意虫群安静。
他清清嗓子,也不拿稿纸,开始他的演讲。
“各位同胞们,大家晚上好。”
他用了“同胞”这个词,把在场所有性别的虫都囊括进去,这实在有些不同寻常。
“
', ' ')('如大家所见,我是一名雄虫。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与在场的各位雄虫息息相关,当然,对各位雌虫与亚雌也大有好处。”
台下有虫小声嘀咕“不会是卖壮阳药的吧?”引起一小片哄笑。
雄虫并不生气,甚至也与大家一同发出善意的笑声,接着,他继续说:
“当然不是那种事情!”
“我要说的,是一件更有意义的事情。”
“关于虫权平等。”
死寂,然后哗然。
虫权平等,已经有近百年没有出现在大众的视线里了。由于雄虫极度稀少,再加上雌虫对雄虫爱护的本能,雄虫拥有特权是大家一致认同的。
只有少量手握实权的雌虫提出过“虫权平等”这个概念,并于百年前掀起一股浪潮,当时由军部的军雌领导,几乎形成一场政变,甚至差点使虫族分裂。
最后的解决方案是出台《军雌保护法》与修订《婚姻法》,这才平息那场大动荡。
中心区的虫都不是政治小白,现在猛一听到这个词汇,都感到不可置信,甚至有虫想报警。但是,这个词是被一个雄虫提出的,这让一切又染上一丝荒诞诡异。
等骚动初步平复,那雄虫才不紧不慢地继续说:
“我知道大家在想什么,无非是觉得这是一场闹剧,觉得我脑子不正常。”
“随你们怎么想。”
“我只希望,在场的所有雄虫,可以记住接下来我说过的话。”
“自虫族星历开启以来,在漫长的进化中,我们雄虫的数量日渐稀少,体质下降。相应的,我们的精神力却日渐强大。”
“这是大家都清楚的,就写在幼虫通识教材上。”
“在刚刚结束四百年不到的混乱时代中,雄虫一直作为战场指挥官而活跃在战场一线,这也加剧了雄虫虫口锐减。在混乱时代结束后,帝国立刻制定了严苛的雄虫保护法,以保证虫族的正常繁衍。”
“从此,雄虫们心安理得地享受最优渥的生活条件,使用最好的社会资源,而属于他们的义务却越来越少。”
台下又一次出现骚动,雄虫与雌虫的都有。
这位雄虫却没有理会。
“你们认为这正常吗?这真的好吗?”
“雌虫同胞们就不用问了。我在这里要特别向雄虫同胞们说明一些情况。”
“中心区的大家应该都知道,这些年虫族生育率虽然稳步上涨,但雄虫的出生率依然不乐观。更可怕的是,高等级雄虫的数量在持续减少。”
“这与雄虫缺乏锻炼被保护得过好,难道没有关系吗?”
“当然,这缺乏实验数据依据。”
“那我说点你们没看到的,或者说看到也装作不在意的东西。”
“近年来,雄虫在军部政界担任要职的数据,只有可怜的0.2%!也许你会说是雄虫本来就少,那再看看另一组数据。”
“雄虫内部调查数据显示,85%的雄虫成年后会由雌君供养,只有25%选择求职工作。雄虫学院的课程最热门的是艺术类,艺术类中又属插花课最热门。选择医疗、法律、研究、金融类课程的虫数逐年下滑,其中大多数报考者都是B级及以下的虫。”
“很多雄虫,宁可四年只学习一门插花!”
“社会各领域活跃的雄虫越来越少,尤其是高等雄虫。他们更喜欢被养在家里。”
“《第三次雄虫保护法》修订案已经下来了,不知道有多少虫读过。”
“他们以保护的名义,建议学院实行雌雄分离!所谓‘雄虫专业’是什么就不用我说了吧?他们想让雄虫成为除了插花什么也不会的废物!他们要剥夺雄虫的实权,让雄虫成为供虫赏玩的花瓶、纯粹的生育机器!”
“当然,作为安抚,他们会扩大雄虫在相关方面的权利。正在修订的《婚姻法》想来也有这方面的意思。”
在死一般的寂静里,这位雄虫终于停下了。他的视线缓缓扫过比开始时多一倍不止的虫群,脸上重新挂上轻松的微笑。
“对了,这里没有针对学插花的同胞的意思。实不相瞒,我最初报考的也是艺术类专业,但我现在正在自学金融。自学一门甚至是多门课程,以成年雄虫的精神力,这对于一个正常的雄虫来说,应该不难吧?”
虫群重新骚动起来,却不是因为这些听讲的群众,而是有一伙荷枪实弹的警卫强行挤入。
为首的高大的雌虫来到这个简陋的小台子上,面无表情地对这名雄虫说:“塞维斯少爷,闹够了吗?如果我没记错,您正在被关禁闭吧?”
雄虫露出爽朗的笑容,摆摆手说:“苏维,不要这么严肃嘛!不就是逃禁闭吗?又不是第一次!”
被称为“苏维”的雌虫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大手一挥,道:“扰乱公共治安,带走。”
雄虫叹气。
在被警雌拷上的同时,他对台下的群众无奈一笑道:“没想到这么快,看来今天只能讲到这了。”
', ' ')('“希望大家回去能多多思考。期待与大家下次能再会!”
警用飞船一路高歌,带着那个微笑的雄虫消失在天际。
那一席简短的话语却并未就此消散,如同微风洒落蒲公英的种子,只要一点合适的阳光、水分和土壤,就能开出大片灿烂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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